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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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满面尘灰、嘴唇干裂的军士被家丁引着在蜿蜒的回廊里转了过来,怯怯的抬头看了面前两个高冠华服的人,扑通跪倒在面前,双手向上托起一卷军报,低着头竟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周衡讥诮的挑了一下眉毛,漫不经心地随手接了过来。

太子景涵依旧背着身站着,可是搭在鸟笼上的手指已然不动了。他凝神听着身后的动静,手指竟开始微微的颤抖起来。

“哈哈哈……”还没看几行,周衡脸色大悦,仰天大笑起来。

“舅舅,出什么事了?”景涵再也忍不住转过身来,急步上前,问道。

周衡冷笑一声,抬手把那卷兵书递在了景涵的面前:“你自己看看吧,这回可不是我逼着你做什么,而是天要逼你。”

太子景涵低头看了一眼,却没有接,皱着眉头问:“究竟怎么了?”

“你的好弟弟立了大功一件啊。”周衡拖长了声音,手一松,那卷战报便飘飘荡荡落了下去,“讫合一战告负也就罢了,竟然下令屠了乌玛城?”他抬眼看着远方,冷笑道,“好小子,真是聪明一世糊涂一时。”

太子景涵愣愣的看着脚前的地面,突然狠狠地打了一个冷战。他心里很清楚,这一战容靖明不能输,更不能有任何的差池,就像在悬崖边被逼迫着奔跑,一不留神就会跌的粉身碎骨,即便是自己不会跌下去,又会有人上来推一把。

屠城?他是不是疯了?他跌坐在石凳上,手指抚上额头,眉头紧皱。

“舅舅,那到圣旨,我,盖印。”他低着头,看不到任何表情,突然开口说道。

周衡愣了愣,慢慢的回过头来看着他。连他也不相信,容景涵居然如此轻易的答应了盖印。虽然这一切都是他一手策划的,可是真正要变为现实的时候,他还是会感到不安,那样惨烈的死亡昭示着帝王玉阶下的红毯终是鲜血染就的辉煌。

“你决定了吗?”他又问了一句,心里终是惴惴的。

太子景涵冷冷一笑,站起身来,信步扬长而去,回廊中遥遥传来他略带悲凉的声音。

“门前本是虚空界,何故栽花误世人。”

望着他渐渐远去的身影,周衡的心中深深的叹息着,手指蓦然收紧,掌中的战报被揉成一团,露在外面的褶皱的宣纸上淡薄的墨迹只言片语还看得清楚。

跪在地上的兵士脸色苍白,额头上冷汗涔涔,不停的用手袖擦抹着。那些墨迹分明不是靖王的手笔,丞相难道没看出来吗?

“你回去告诉孙将军,无论如何要找到靖王。”

兵士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声惊的几乎晕厥过去,急忙叩头趴在地上,连连称是,站起身来,退了出去。

周衡随手将手中的战报放在烹茶的紫金小炉上点燃了,目光凝在那一团跳动的火焰上,慢条斯理的喃喃着:“我可不想让他死在外面。”

说罢,擎着燃着的残纸片的手用力一挥,手中的纸便随着灰烬一起被吹散在风中。

随后,他面无表情看向站在一边的家奴,吩咐道:“周泰,去通报兵部,说我的书房走水,烧了几份前线的战报,待改日补齐了再一并送去。”

家奴应了一声,转身快步消失在回廊的尽头。

“你们终究还只是孩子啊。”周衡轻轻喟叹,端起茶盏饮了一口,手指从棋盒里摸了一枚黑子,想也不想,“当”的一声放在棋盘上,而后呵呵笑着摇了摇头,起身捻着胡须,悠悠然的离开了凉亭。

一阵微风拂过,桌子上紫金炉的火苗跳动了几下,便熄灭了。

棋盘上,黑子胜。

荒凉大漠的清晨格外的寂静,耳边只有呼呼肆虐的风声和被风卷起的沙砾敲打在身后这面残端的矮墙上细微的响动。茫茫的戈壁滩中早已荒废的残垣断壁在阳光下在地面上投下单单的剪影,半截还沾着血迹的断箭扔在地上,一半已经被黄沙掩埋了。天陵皇朝银色的战甲凌乱的散落在地上,阳光站在照在上面也不复往日的光芒。

凌碧薇抱着膝盖,靠在矮墙的角落里,目光呆滞的看着面前那一堆就快要烧残的篝火。她身上只穿着白色的衣裙,而上面早已经是污迹斑斑,还夹杂着凝结干涸的血迹。满头青丝早已经看不出盘起的形状来,零乱的发丝在风中舞动着。白皙的脸庞上夹杂着灰尘与血迹,嘴唇干裂,丝丝缕缕的流出血来,连眼睛都失去了光彩,犹如一潭死水。她静静的坐在那里,像一尊雕像,没有丝毫的生气。

太阳升起来,灼人的阳光没有任何遮挡的直接照射在她的眼睛上。凌碧薇浑身猛烈颤抖了一下,这才把头转向一边避开了阳光。

耳边依稀还能听到战场上的嘈杂,眼前隐约还晃动着刀光剑影。她使劲地摇晃着脑袋,想要把这些影像赶出自己的脑海。

第一眼看胸口插着利箭的容靖明,她唯一的反应就是带他冲出去,不管怎么样,要冲出去。在身边如潮水一般涌来讫合士兵中间,她牵着他的马,一路白绫飞纵横扫,终是打开了一条血路。然而,天陵大军已然被冲得乱七八糟、溃不成军。他们在狂奔百里之后才甩掉了身后的追兵,而此时,容靖明也因为剧痛和失血而昏厥。茫茫大漠,不便东西的狂奔,使得凌碧薇也丝毫不能辨认自己身处何地。四周都是黄澄澄的一片,一直延伸到天的尽头。好歹找了这样一处避风的地方,凌碧薇替容靖明料理了伤势,天就已经黑了。

这里应该是一处荒废的村子,残垣断壁之中居然还有一座有水的坎儿井,一间屋子的地窖里还有些剩余的木柴草枝。就这这些,凌碧薇生了火,坐在原地守了整整一夜。

凌碧薇轻轻叹了一口气,尝试着站起来,由于关节已经僵硬,所以摇摇晃晃试了好几次才站了起来。她回头看了看靠在墙角里昏睡的容靖明,拾起地上的水囊,向坎儿井走过去。

皮质的水囊汲满了水,拿在手里沉甸甸的。一天没有进食,又连续奔波,凌碧薇身上的冷汗一层接着一层的出,她抬手用衣袖拭去额头上的汗水,捧了一捧清水泼在脸上,使自己清醒了许多。纤细的手指代替梳子在沾着沙粒和汗水的发丝中间草草地梳理了几下,她叹了口气,拾起一边的水囊转过身来。

一转身,她不由得呆住了。唇边的惊呼只化为了半张的口,却没有发出任何的声音。手里的水囊“砰”的一声掉在了地上,塞子被摔开,滚落在一边,里面的水汩汩的流出来,飞快地渗进干涸的沙地里。

她的眼睛迎上了一双锐利的如同雪亮的利剑一般的目光,那样的冰冷和尖锐,使她的心瞬间被冻结。

容靖明坐在角落里,一动不动。也许他还从没有这样狼狈过,蜷缩在这样破落的土墙的拐角,满面尘灰,头发脏乱,完全像个乞丐。而他却平静的坐在那里,平静的像一个冻结的湖,所有的愤怒、仇恨、不甘和耻辱都汹涌在那一双眸子里,凝结成那样的目光。

碧薇的心里突然就涌起一股浓重的悲哀,泪水不可抑制的从眼底涌出来。她紧紧地咬住了嘴唇,努力克制着自己浑身的颤抖,一步步走向他。

“哥哥。”她在他身边蹲下来,握住了他的手。接着,她便沉默了,再也说不出一句话来,他不知道自己还能说什么,面对这样一个容靖明她还能说什么?

没有回答,他依旧那样呆呆的坐着,锐利的目光不断的变幻着锋芒,而他自己却像死了一样,牙关紧咬,目光凝滞在虚空的前方。

口里已经尝到腥咸的味道,凌碧薇却丝毫感觉不到疼痛,她的眼睛里只有一个几乎被摧毁的容靖明。她什么也没有在说,只是凑上前去,紧紧地抱住他,就像拥抱自己的生命。她并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但是她知道,在这个时候只有彼此可以给彼此温暖和力量。

容靖明的脸靠在凌碧薇的肩膀上,呆滞地盯着前方。慢慢的,在他的眼底渗出了晶莹的泪水,漫出了眼眶,顺着脸颊长滑而下……他的手臂痉挛的颤抖着,缓慢的移动着,而后紧紧地回应了凌碧薇的拥抱。

太阳从戈壁滩的地平线上升起来,新的一天又开始了。

乌玛城像被鲜血泼洒了一遍,到处都残留着黯淡干涸的血迹,刺鼻的血腥气息弥漫在空气里。空旷的街道上没有一个人,往日热闹的酒肆茶楼门窗紧闭,没有半点人气。萧瑟的风从街巷中呼啸着掠过,卷起几片残破的布幡。

街道尽头隐约传来轻轻的响声,越来越清晰。稀薄的晨雾里出现了两个穿着天陵战甲的军人,两个人并排走着,厚重的军靴叩击地面,发出清晰的声音在空荡荡的街道里格外的刺耳。

“将军,若是靖王爷真的回来了,咱们怕是不好跟他交代啊。”个子稍矮一点的军人看了身边的另一个品阶显然较高的人有些忧心的说道。

那军人微微笑了笑,眼帘垂下来,脚下的步子却没有慢:“谁说不是呢?可是丞相的意思你敢忤逆吗?”他轻轻地叹了一口气,抬起头来,看着前面,“这些事情,本来就是帝都里的两股力量在角逐,而乌玛城里的这些人,包括你和我,都只不过他们手里的棋子。但也有可能变成弃子,王将军,你想做弃子吗?”

王将军先是一愣,尔后慌忙像一只拨浪鼓一样摇起头来,脸上的神色也变得紧张不安起来。

军人再次笑了,不过这次却是仰天大笑,他笑了一会,脸色重又慢慢沉静下来,淡淡说道:“我也不想做个弃子。所以屠城是丞相的意思,而怎么让它变成靖王的意思,就是丞相要看咱们的本事。是去是留,就看这一下了。”

“一切都仰仗孙将军了。”王将军显然明白身边的这个人比自己更加深谙此道。

“在延荒城打了近十年的蛮子,也该我回帝都享享清福了。”延荒将军孙良才冷笑道,目光忽而锐利的射向了乌玛城血迹斑驳的城门。

在茫茫的大漠里,容靖明和凌碧薇艰难的跋涉着,按照太阳指示的方向和最初印象里讫合城的方向一点点向着乌玛城靠近。好在一路上都有牧民留下的坎儿井来汲水,凌碧薇身上还带着行军的干粮,勉强可以度日。

容靖明的眉头一直紧锁着。他心里很明白,这一战的失利,京里的那些所谓六部九卿自是没有那么容易放过他的。他心里一直想着这件事,却没有注意到凌碧薇脸上日渐忧郁的神色。

大早上醒来就不见凌碧薇,容靖明坐不住了,起身寻她。才转过那面断墙的拐角,见看见她背对着自己蹲在地上,她那匹白色的战马在她面前反常的侧卧在地上,一双眼睛水灵灵的看着他。

“薇儿,你在干什么?”他一面问一面走上前。

背对着他的女子没有动,直挺挺的站着,肩膀不易觉察的微微颤抖着。

视线绕过了女子单薄的背影,容靖明心里轰然一声,大惊失色。

侧卧在地上的白马身上鲜血淋漓,股部留着一个巨大而新鲜的伤口,少了一大块肉,像一个注满鲜血的大坑。白马浑身痛的发抖,却没有发出一丝声音,只是后腿不是痉挛的抽动几下,踢起稀薄的沙尘。

“你……你到底在干什么!”容靖明惊得张口结舌,忽而觉得一股无名的业火呼得穿窜了起来,他一把抓起凌碧薇的手腕,厉声叱问着,“它是跟着你出生入死这么多年的战马啊!你怎么这么狠心?怎么下的去手?!”

凌碧薇毫无防备,被他猛地一扯,一个趔趄险些摔倒在地上。她勉强站住了身体,抬起头来。

看见她的脸,容靖明又是一愣,手也不知不觉地松开了。

面前的女子泪痕满面,满手鲜血,紧紧咬着嘴唇,浑身如同一片枯落的叶子一样瑟瑟的颤抖着。

“我没有办法了,我真的没有办法了。”一面说,她眼睛里的泪水一面骨碌碌的滚落下来,“身上的干粮已经吃完了,我们还没有看见乌玛城。我也舍不得这匹马,可是,它可以死,我也可以死,你却不能啊!你必须活着回去!必须!要让帝都的那些人都看到,靖王不会输,永远也不会输!”她的话字字句句,都从紧咬的牙关里蹦出来。

“所以,”凌碧薇狠狠地用衣袖擦去脸上的泪水,目光变得凛冽起来,看着茫茫沙海,一字一顿的说,“别说是一匹马,就算是我自己的肉,也在所不惜!”

那匹颇有灵性的白马突然低低的嘶鸣了一声,直直的看着容靖明,两行泪水顺着缓缓从眼眶里溢了出来,吧嗒落在干燥的沙砾里,顷刻就不见了踪影。

凌碧薇表情平静地蹲下身去,利落的为白马包扎着伤口。

容靖明愣愣的看着她,心里却翻涌起一番惊涛骇浪。他不曾料想到这个女子会在他最为落魄潦倒的时刻还对他怀着这样一颗心,能够说出这样一番话。他忽然觉得自己欠她的太多太多了。

凌碧薇站起来,低垂着眼帘,走到他面前,淡淡的说:“我知道,私伤战马犯了军法。王爷一向治军严明,请王爷责罚吧,属下领罪。”

容靖明第一次深刻的感觉到什么叫做情难自已,在这一望无垠的沙海之中,所有的禁锢都被释放了。

他一把揽过面前的女子,紧紧地抱在怀里,把积压在心底多年的眷恋全部融入这样一个拥抱里。他已经不会去思考,这样坦诚地释放会给今后的两个人带来怎样的后果,他只想用这样的方式告诉她,那些冷漠都是装出来的,在他的心里,她同样是值得他用生命去保护的人。

“他们要我们死,我们偏要好好的活给他们看!”

凌碧薇从他的怀抱里抬起头来,字字铿然:“哥哥,无论面对怎样的凶险,请你都不要抛下我。天上人间,我都要护你周全。”

“傻丫头,”容靖明微微一笑,手指轻轻抚平她眉间刀子一样锋利的神色,“谁要你护我周全?我答应你,无论如何,我们生死与共!”

凌碧薇的眼神瞬时凝固了,她不可思议的看着容靖明,似乎不相信这样的话会是从他的嘴里说出来的。她早已习惯他永远冷冰冰的回应她所付出的所有一切,而这样的承诺会是他说出的吗?

“薇儿,”容靖明抱着她,紧了紧手臂,“此生容靖明再不负你!皇天共鉴!”

一句誓言,在呼啸的大漠的风里被吹向远方,在遥远的帝都,还听得见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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