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徒澜廷其实不愿意陪父亲来少林的,到时候他老人家陪着忘痴大师喝茶下棋论佛,而他却要无所事事的呆上十多天,两个月前他已经过完十七岁的生日,怎么算都是个大人了,真不知道爹什么时候肯放他一个人行走江湖。
到了寺里第三天,刚入夜,澜廷饿得无法入睡,三天的粗茶淡饭是神仙也扛不住啊,他很想吃肉,真的很想,最好是用慢火炖的,油亮亮的那种。越想越是饿得慌,偷偷出寺到山里找点野味不能算是很大的罪过吧?澜廷自我安慰一番就趁着月色翻出客房院落,直奔后山而去。
山门隐隐约约,澜廷双手合什,“罪过,罪过”下一刻他就开始四下找起山里的野生小动物了。
黑夜里聪明点的动物早回窝睡觉了,澜廷寻了很久连专门负责这个时候来打洞的老鼠都没瞧见,正当他准备失望而回时,忽然听见草丛里有声音,打眼望去一个小小的黑影一晃而过,凭经验他知道那是一只兔子。真是皇天不负有心人,澜廷心中暗喜,偷偷跟了过去。
渐渐逼近,澜廷算准时间距离,扬手射出家传的惊鸿刀,刀小而轻,奇准地对向兔子,但这时澜廷忽然觉得空气中还有另外的声响,应该还有另一个和惊鸿刀一般的小兵器飞向同一个方向。
澜廷凝目望去,就见惊鸿刀射中兔子,但几乎同时一道小小的金光也飞入兔子体内,月光朦胧,又离得不近,澜廷没瞧清楚,直觉上应该是金针之类的暗器。
“兔子我的!”黑夜里想起俏生生的声音,头顶树木微动,就见一翠绿色身影如大鹏鸟般直冲而下,形势那么急根本就要摔到在地了,澜廷来不及多想,本能上前去救,但那身影却在及地的一瞬奇迹般反冲而上,才一刻就把死掉的兔子抄到手上。
“兔子是我的!”
月光下澜廷怎么也想不到面前这个显露绝顶轻功的人竟然是个小小的女童。滚圆的脸蛋,滚圆的眼睛,□□的小鼻子显得整个人虎虎有生气,十分可爱。澜廷只有个弟弟,在这样的环境下看见这么个小姑娘倒觉得十分亲近,
“小妹妹这么晚你怎么一个人在山上,很危险的。”
“兔子是我的!”
这个小姑娘只执着这只兔子,依旧死死抱着,瞪着澜廷。
兔子?澜廷笑了,他好脾气地和她商量,“大哥哥肚子很饿,而且我也有打到兔子,不如我们一人一半,你也吃不了整只啊。”
但是小姑娘只是拔出兔子身上的那把刀,把弄了一番后用一种很不屑的口吻道:“有什么了不起,惊鸿刀而已,我们家削果子还觉得它钝呢!还给你,兔子我的!”
刀子出手直飞澜廷身侧的树,澜廷不是吃惊那刀的入木三分,而是她出刀的手法隐约是他们司徒家不外传的惊鸿七式!
“小妹妹你怎么会我家的……”
“很奇怪吗?司徒家的武功有什么稀罕,给我看都不看一眼!”小姑娘似乎不怎么想理会他,“这只兔子是我用火熏了半天才引出来的,是我的,没人可以跟我抢!”
没有想到这么可爱的小姑娘说出的话却这么狂妄,澜廷也是少年脾气,听她这样出言无礼,本来也不太在意这只兔子的他这回也非要抢到手了,“不能抢?小妹妹我就抢给你看!”
小姑娘朝他鬼笑,“说大话不怕闪了腰,看你今天能拿到本小姐手里的东西!”转身几个飞纵,她站到树梢。
澜廷也冷笑,“别以为轻功好我就拿你没办法!我捉到你,一定打你的屁股,好让你知道什么是司徒家的武功!”
“我好怕!”
澜廷三岁习武,家传深厚,而且又得少林大师提点,绝非纨绔子弟、华而不实。不一会儿那小姑娘也察觉到了他的真才实学,这倒也激起了她好胜之心,一个人跑出来后还没碰到一个看得上眼,好好打一番的人呢。
若论真打真斗,不出两百招小姑娘就会败,不过她打会儿就跑,跑一会儿再打,打了又跑,倒真让澜廷毫无办法,但这样打的好处是两个人的脾气都消了不少。小姑娘第一次打得那么过瘾,而澜廷从来都一板一眼的习武,和人比武也是规规矩矩,哪里可以打得这般好玩?渐渐得两个人倒像是切磋起武功,一个稳扎稳打、一个百变机敏根本分不出胜负。
不过内功终究稍逊一筹的小姑娘心里明白这么下去吃亏的是自己,心眼儿一转,她计上心头,
“司徒家的小呆听着,这是你们家的云破月收!”
澜廷着实一愣,这个小姑娘武学极杂,虽不精,但仍有二、三分火候,自己不至于败,但加上她绝顶的轻功却也真奈她莫何,本来是想拖掉她的力气,毕竟比内力自己是绝不吃亏的。但她突然说出自家最隐蔽、最不好练的招式,立刻令他心神一动,想看看她是不是真会?
小姑娘等得就是这个机会,她笑得邪邪,“哎,叫你小呆还真没错!慢慢从崖底爬出来吧,兔子是我的!”
她突然出拳,十足十的达摩拳。她早看清了这边的断崖,就是不知道底下什么状况,深不深了。
上当了!澜廷挨上这拳,十分生气,他原本只觉得这个小姑娘刁钻古怪了点,却没想到会这么阴险!眼光余角一瞥,他也看见了那道断崖,心火上升,这么多年的功力不是白练的,虽然轻功不是他的强项,但他硬是拼了口气,在半空中伸出手一把抓住正要离开他的小姑娘。小姑娘怎么都没想到他这个时候会出手,出于本能她伸腿就踢,澜廷本就憋了口气去捉她的,根本经不起她的这一脚,就见他以更凌厉的趋势栽向黑咚咚的断崖。
不好!小姑娘也一愣,原本她是算好的,那一拳是将他打向崖边,然后滚下断崖,以他的功力和机变反应,应该不至受伤或落得很深,估计天亮了爬上来正好,但被这么一踢可就不得了了!
“呆子,你做什么抓我!”她一皱眉,硬是凌空折了身,奋力去追澜廷,“死了的话我可不负责!”
澜廷根本没有想到这个小姑娘会来救自己,可是——“别过来,你也会……”
但情况不允许他拒绝,小姑娘已经追到,“把手给我!”
未知的深崖就在身下,很久很久以后澜廷都觉得自己把一辈子的运气都用在这里了!他一把抱过小姑娘,借她的一点点来势,掏出怀里的流星锁,奋力往他方才似乎瞥见一棵树的方向抛去。
“呆子,你行不行!”小姑娘这时也无计可施。
那个流星锁由韧性极好的天山雪蚕的丝做成,虽然叫做琐其实不过是将丝编成绳索状,再系上些铃铛,非功力极深的人不能用!因为舞动起来雪蚕丝会闪现出特有的光泽,仿佛黑夜里划长空而过的流星,故而得名。不过这种宝贝,这个司徒家的小呆能不能用,还真是个谜了!
澜廷居然也好心情,他一手紧紧抓住流星锁,一手抱住小姑娘,对她道:“我十三岁被允许开始练,四年来没有甩出两丈外。不过你放心……”
眼前已经看不见东西了,但澜廷就觉得手里一紧,下一刻他们开始往一边撞去,他连忙护住怀里的女孩,就听得‘哎哟’一声,一切终于恢复平静。
竟然——成功了!澜廷傻掉,连得救的喜悦都感受不到。
“好疼!”小姑娘揉着被崖壁撞到的手肘,“可恶,竟然差点陪你死在这里!我若死了,化厉鬼也不放
过你!”
澜廷嘴唇动动,小姑娘听不清,凑过去,“喂,你说什么?”
“我……负责。”
没头没脑的,小姑娘挥手就拍他的脸,“呆子,你撞到脑子了?”
手下还真不留情,澜廷苦笑,“你别趁机打我!小心我一放手,让你从崖底慢慢爬回去。”
“我会怕……”小姑娘刚想说话,突然大叫一声,“啊!”
澜廷一惊,以为崖壁有什么蛇虫,“怎么了,别贴着了,到我前面来。”他侧了侧身子,让自己整个背贴着崖壁,而小姑娘慢腾腾攀到他胸前,环住他的脖子,“我的肚子很饿,你的肚子也是,可是兔子掉下去了。”
听到她这话,澜廷只差没有放声大笑了,这生死犹关的一刻在小姑娘的心里竟不值一只兔子的损失?
“乖,乖,等上去了,哥哥捉一堆兔子给你。”
“哼!”小姑娘不服气,“你以为兔子这么好抓,现在入秋了哪里还有兔子的影子,我的这只还是我跟了六天,今天才发现它的窝把它引出来的!”
澜廷叹息,“是,是,是,我的错。”
“你算什么口气和我说话?还有什么哥哥妹妹的,真恶心!你也不过十七岁,只比我大个两岁,别一付尊老爱幼的模样!”
“你怎么知道我十七?”澜廷不记得有和她互相介绍啊,而且看她那付小模样,竟然已经弃笄,是个大女孩了!
“十三岁玩这条链子,四年来第一次成功。你的十七岁很值得纪念啊,大呆子!”
这么危机时候说的话她还记得清楚,澜廷只得再次苦笑,“这位姑娘,不介意的话叫在下司徒澜廷。”先前没有发觉,自己已经被这个十五岁的小姑娘‘呆子,呆子’叫到现在了。
小姑娘才不理会他,“你本就是呆子,所以才叫你的。”
澜廷心里微微不舒服,他已经放低了姿态去迁就她,可她却似乎依然故我,“那么,你总该告诉我你是谁,怎么会在嵩山?”
小姑娘在黑暗里白他一眼,“喂,你好象没搞清楚状况,居然这时侯聊起天!上去了啦!”
澜廷一想也对,“等我们爬上去,你告诉我。”
“爬?谁跟你爬?流星锁在哪里,给我!现在你抱着我,别眨眼。”
虽然说这个小姑娘的轻功已经登峰造极,但还没有神奇到可以负着个男子凭一根蚕丝回到崖上,不过他们用的不是一般的蚕丝,雪山蚕丝极韧,小姑娘刻意拉扯,瞬时借蚕丝张力,一飞出崖。
放开澜廷,小姑娘喜滋滋收起流星锁,“真是个好东西,归我吧,后会无期了,呆子。
没想到她拿了东西起身要走,澜廷立刻叫住她。
“怎么?”小姑娘转身瞪他,“这个东西你又使不来,放你那儿也是浪费!而且男儿家用这种叮叮当当
的东西羞不羞?”
澜廷真生气,“我不是指这链子,你要你拿去!我是问你的名字,你答应过我,上来后就告诉我为什么
你个小姑娘会独自一人在嵩山,你可是随你爹娘……”
“喂,喂,喂,”小姑娘打断他,“越看你越婆妈,记忆力也越来越差!你哪只耳朵听到我答应你了?哼,你越想知道,我就偏不告诉你。不过呢……我现在住在和尚庙里,有本事你把我找出来,你能找到我,我就告诉你我是谁,司徒小呆!”
见她转身离开,澜廷心知是追不到的。不过少林寺住了位姑娘,忘痴大师一定知道,到时还怕找不到?
澜廷倒也不急,慢慢回去了。
明戌已经睡得很沉了,但突然间就觉得有人拼命地摇他,还打他的脸。睡觉的人最大,明戌不管三七二十一挥手就赶扰他清梦的人,但一拳出去落空,然后就听见他印象深刻的声音,“笨和尚睡着了才有脾气嘛!”
明戌‘腾’睁开眼,果然见到段霜大咧咧坐在他的床上,“姑娘!这些天的晚上你都上哪里去了?你可别乱跑万一被寺里的人发现……”
段霜挥手就赏了明戌一个暴栗子,“发现了又怎样!在和尚庙呆了那么多天,竟吃了素,很难受啊!我去后山抓野味喽。小和尚看你瘦骨如柴,个子都还没有我高,那些和尚也太会虐待人了,你师父我疼你,给你开荤腥好不好?”
“阿弥陀佛!”明戌吓得一闭眼,只觉得听听都犯了戒,但没有想到她竟和自己同时念了这句佛号。
段霜白他,“就知道你会这四个字!阿弥陀佛……阿弥陀佛能吃饱,能长肉吗?害我也跟着一块儿吃素,我要吃肉,大块大块的肉!”说完她跳下床在阁里乱走。
明戌不敢动,也不敢说什么,心里其实也挺感动的,这个姑娘虽然凶巴巴,行事古里古怪,但她来藏经阁真是为看书的,而且不是人人向往的武功秘籍,反倒是一些孤版、珍版的佛法经书她一本不落的全翻弄了一遍。而且二十多天她就应该看光了她想看的东西了,可是她没有走,明戌有些明白,她是要教会自己武功秘诀的。
“姑娘对明戌的好,明戌……”
“喂,喂!”段霜听得吓一跳,指着明戌的鼻子对他吼,“和尚你自作多情啊!我教你那些不传的秘诀
可不是在帮你,而是想害你!你以为学了武功,做个高手就很风光啊?笨死了,你知不知道这个世上什么人死得最早,什么人活得最久?”
明戌被她说得脸通红,期期艾艾地道,“总,总之姑娘对明戌很好。”
段霜被他气得说不出话,半晌坐到他床边,“你——哪天被人卖,还在一边替人数钱的。”
这时明戌突然发现段霜手肘这边的衣袖磨破了,还有些血的痕迹,方才没注意,现在看来也有些触目惊心,“姑娘,你,你受伤了!”
被他提醒,段霜这才想起自己今天还发生的一件霉事,“别提了,还不是有人跟我抢兔子!结果呢兔子
也没吃到,人还……如果被娘知道我会在那种地方受伤,非笑死了不可!全怪那个呆子,气死人了!”
明戌不理会她的抱怨,慌忙下床,披了件衣服就往冲,段霜一时没拉住他,“喂,和尚!三更半夜……”
“我,我去给你拿药,你别走开,我马上回来!”
“喂!”段霜瞪着那扇门,“这种时候去拿药,生怕别人不知道我在这里吗?笨死了,和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