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上午,阳光暗淡,乌云压顶。刘海芽有些担心的对古贝痕说道:“大哥,这天有点不对头。”古贝痕说:“按我算的日子不该有事,不过……”他抬头看看天色,轻叹了口气,安慰刘海芽道:“不会有大事的,咱们快点划过去,兜完这一圈,朱姑娘也就安心了。”刘海芽说:“朱姑娘朱姑娘,你一天就想着她的事,不知道她古古怪怪来这里干吗。你看她长得是漂亮,可那脸色,那是个什么脸色啊……”古贝痕和他做个“嘘”声,刘海芽兀自嘀嘀咕咕。两日自小一起长大,感情甚笃,刘海芽也是见古贝痕一人划船辛苦,不去和兄弟捕鱼也要来帮手。孰料他这一决定,竟会是那种变故。
渐渐地,风浪四起。刘海芽看看依然抗风划桨的古贝痕,忍无可忍说:“你真的傻了吗,明知道沉了,划过去有用吗?”古贝痕看看周围估计一下,说:“你叫朱姑娘出来吧。”刘海芽便去叫她。
一时朱萄心从舱里出来了,古贝痕对她说:“周围几里就是画眉岛曾经所在,你仔细看看吧。”萄心说“好”,忍不住捂着心脏,只觉得心跳得越来越厉害,揪得越来越紧。
几个人一时很安静,海波却异常汹涌。明明是正午,天色却黑下来,飘起零星的小雨。古贝痕看着半靠着船舱,一脸说不出什么神情的萄心,突生怜悯,找出一块油布递与她遮雨。阴阴的黑云清晰的浮上天空,乌沉沉的直压海面,海面暗流涌动。古贝痕和刘海芽合力稳定船身,刘海芽劝他:“找个附近的小岛避避吧。”古贝痕叹口气,大声对萄心说:“朱姑娘,我们找个小岛停下吧。”萄心没意见的点头。
风起了,一阵急骤的暴雨终于铺天盖地的倾泻下来。不知是风中还是海底仿佛有呼嚎般地吟唱传来,萄心听在耳里,只觉得撕心裂肺。
一阵猛似一阵的狂暴的飓风犹如一头凶猛的巨兽一般,在起伏不定的辽阔海面上肆无忌惮地冲撞着。阴霾的乌云和同样阴霾的海水交汇在一起,动荡不定,萄心张皇地握住船舱的侧沿,几乎分辨不出哪里是天空,哪里是海洋。唯有闪电在天空一掠而过之时,能从仅有的光亮中看到一丝模糊的海平线。然而,当暴风雨开始倾泻而下的时候,连这最后一点点区别天与海的痕迹都被彻底抹杀。船体开始大幅度颠簸动荡,萄心感到胃里翻江倒海的难受,干呕起来。这边古、刘二人艰于控制渔船,也在风雨之中勉力支撑,情况堪舆。
这跌宕起伏的海面在狂风无情的鞭挞下激起汹涌的浪头,宛如巨龙的脊背。整个海上似乎已经失去理智,开始疯狂地诠释着大自然的威力。这艘渔船此刻完全置身于灾难之中,彻底沦为了风雨的玩物。古、刘二人再也无力与自然力抗衡,只见小船从一个浪尖被抛至谷底,然后又被抛向另一个浪尖,是那么彷徨无助。在间或爆裂的电闪和雷鸣中,古贝痕扯着嗓子大叫:“朱姑娘,快去船舱!”萄心低身钻进船舱,心里有了些害怕的感觉,她叫道:“你们也进来吧,雨太大了,不要划了!”
古贝痕闻言苦笑一下,叫刘海芽进去避避,刘海芽高低不去。两人望望彼此,早都被雨水和浪花打得挣不开眼了。古贝痕说:“兄弟,我连累你了。”刘海芽笑笑:“大哥,小时候不是你从海里救我上来,我也活不到今日。”古贝痕见他这么说,不无感动。小船继续无可奈何地在海面上摆动着,任由狂风和暴雨所摆布,渺小地可怜。
萄心觉得根本坐不稳,这是她第一次经历海上风暴,她把画眉也牵了进来,此时她自更担心外面的两个男人。她使劲叫他们进来吧,不要划了,换来的只有古贝痕一句:“不要怕,我们习惯了!”也许他们真的习惯了,萄心心中升起一丝佩服。不论水性多好,在浪尖讨饭,确实需要胆量和勇气。而这,定是出于责任吧。她看到那两个的脊背,觉得分外有傲骨,这种傲骨与金菊酒那种孤傲是不一样的。
就在这时,突然一个巨大的海浪突然间从海面拔地而起,犹如张开血盆大口地猛兽一般,夹伴着巨大的啸声向渔船席卷而来,还没等划船的两人反应过来,已将船身整个吞入口中,归于自己墨绿色的深渊。毫无抵抗能力的,船翻了……
萄心尚未来得及叫喊,只觉得一阵窒息,就失去了知觉。无底的黑暗中,她仿佛听见一个人在叫自己的名字,好像是她的娘亲,也好像是她爹爹……“醒来,醒过来啊!”是谁在拼命叫她,她使劲使劲睁开眼睛,却被一股浪又封住了双目,“救命……”她微弱地喊了一句,手足拼命摇动,她感觉到了,她在水里!
萄心猛地摇摇头,甩掉脸上的水,用力睁开眼——眼前是茫茫大海,自己的脖子以上勉强浮出水面——这是幸亏古贝痕在旁边抓住她的领子托着她。“古大哥……”“不要用力动。”古贝痕的声音在巨浪与雷鸣中是那么不起眼,却那么地重要。“船翻了,打没了,你用手足划水,尽量浮起来。”
萄心一看,可不是,那艘船呢?只有些残骸漂浮着。她顾不上害怕:“刘大哥呢?我的马呢?画眉,画眉……”她凄厉地喊着。“海芽在我们后面,你的马,你的马……”古贝痕奋力与浪潮抗衡,还要环顾左右,苦不堪言。
“画眉!你不要死,快出来,快出来啊!”萄心用尽力气喊,冰冷的海水冲击着她的喉咙,无情地可怕。
“在那里了……”古贝痕说,“朝右看。”萄心激动地看过去,只见画眉奇迹般地用牙齿咬着一块最大的船板,四体有节奏的踏水,竟是会凫水!
“画眉!”萄心暂时放心了,可是更可怕的是:雨要下多久,风暴要刮多久,船没了,他们怎么回岸上,是会淹死还是累死还是饿死还是怎样……
萄心感到古贝痕一直死死抓住自己,心下感动,“古大哥,我连累你们了,若不是我,没有这一着的。”古贝痕笑了声:“我们打渔的,不是今天,就是明天,命不在自己手里,你不要内疚。”还没等萄心答腔,他说:“你随着我往前游一游,我们去和马儿回合。海芽,跟着我游过来……”刘海芽也抓了块浮木板,闻此言而动。
萄心尽量配合古贝痕,可是一浪猛过一浪的险情,她越看越害怕,浑身都使不上劲。古贝痕知道她害怕,安慰她说:“不怕,一会就停了,东面有个小岛,我们路过过,我们一会就游过去。”萄心也只得先定定心,人都有求生欲望,何况她还有那么多未尽之事。她说:“我听你的,古大哥。”几人一番努力,终于三人一马在茫茫大海里,凑到了一起。
“画眉,你太厉害了。”萄心苦于不能摸摸它,说,“我从来不知道马会游泳。”刘海芽说:“好像有会的,但游得这么好的太少见了。”萄心看看他比自己大不了几岁的脸,忽生难过,说:“对不起,刘大哥,我连累你了。”刘海芽没听清,脑子里想了一下她说得应该是这个,便说:“都是命,我和大哥同生共死的,和你没有关系了。”萄心闻此心里没有丝毫好受。
她想看看古贝痕,可是古贝痕一直在她后面抓着她的后领子,始终见不到脸。他毕竟水性过人,又趁水势抓住一块木板,让萄心两手抓住,自己从她后面绕过去,两臂环抱着她,也抓住那块木板。这样两人难免身体接触的很近,“得罪了,朱姑娘。”他在这种情形下,居然也有几分羞涩。
“古大哥,你救了我的命,我知道的。”萄心认真地说。古贝痕没有吭声,浮浮沉沉,起起落落,不变的是冰冷的海水和耀武扬威的风雨。
几个人被冲散,再奋力聚上。再被冲散,再勉力合在一块儿……
几次三番,现在应该是傍晚了,萄心觉得身体和心理都有点支持不住了。
她不想说,又忍不住说:“古大哥,我觉得很累,我……支持不大住了。”古贝痕急道:“不,一定要坚持,很快就会停雨的。”“我很冷,很累很累,我好像沉下去。”她自发生这一切后,第一次哭了,眼泪很快合在海水、雨水里,就像每一颗不起眼的水珠一样,融入海里。
“你身上是不是有什么重的东西,身外之物不重要,丢了吧。”古贝痕这样说。“没有……”她说:“呵,我鞋子里有把小龙痕剑,可是那是我娘给我的,不能丢。”又想起来说:“坏了,我娘的几件遗物还在包袱里,也被冲走了!朱萄心啊朱萄心,你真是没用啊!”她无奈地哭。
“不要哭,等雨停了,我让村里的人来帮你寻,不要哭了。”古贝痕急着劝道,声音却是极柔的,
“我为什么会这么倒霉,我一家很幸福的,突然我哥哥无缘无故生病,我娘让我来画眉岛找药。还没走几步,我就摔断了腿,给自己拿药的路上就听见说我娘死了。回家看看,我爹,我哥哥,我姐姐都没了。我娘也不知被谁杀了。我好容易缓过来,一直一直提醒自己,我活着还有意义,我娘临终前叫我无论怎样不要回头,所以我一定要来画眉岛。辛辛苦苦地来了,它却又沉了,沉了啊!为什么一座岛会沉掉呢?为什么我要去的岛就沉了呢,为什么我要回岸的时候,下这么大的雨,把船都打碎了呢,为什么我又把你们连累了呢?为什么呢?老天爷,你收了我自己好了,不要欺负他们啊!”萄心悲从心中来,冲着天空歇斯底里地嘶喊着,一直以来积攒在心里的委屈、愤懑、恐惧,一时间都爆发了出来。
古贝痕从她话中,知道了几分她的身世,只觉得她浑身颤抖地厉害,他突然非常害怕眼前这个女孩会像那艘船一样,在海中突然裂碎,消失。不由紧紧抱住她,他也不知道为什么,会对这个还算陌生的少女,产生这么强烈的感情,他要她活!他要她快乐!可能这是从他看到她的第一眼就决定了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