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旧事
那天夜里,蓦离听土地公公,
讲了一个长,长的故事。
从前有两个松鼠,一个叫作六千袋,一个叫做三千袋,
六千袋和三千袋是好朋友。
他们总是形影不离。
六千袋的毛色,
是死沉死沉的苍白,
可在三千袋眼中,
那是雪一样的纯洁。
六千袋的眼睛,
是惊心动魄的血红,
可在三千袋眼中,
那是太阳一样的温暖。
三千袋爱六千袋。
六千袋爱三千袋。
他们幸福地生活在一起。
三千袋是个小结巴,
他只敢和六千袋说话。
六千袋白得太奇怪,
所有的松鼠,都嫌弃他。
时常有松鼠在他们背后指指点点,
他们是出现频率最高的饭后谈资,
每个松鼠都:“哎呀,要是变成六千袋那样,还不如去死呢。”
——可他们过得很幸福,
因为,
三千袋有六千袋,
六千袋有三千袋。
山的那一边,
那么一起挖了三千个洞穴。
“当食物存满的时候,
就离开大千山,
来这里悠闲地退休吧!“
三千袋和六千袋,如此约定了。
于是,他们辛勤的工作,
每天填满一个洞穴,日复一日,年复一年。
不知过了多久,
最后一个洞穴里,终于也装满了松果。
“明天,就能搬过来了!”
三千袋踩着洞口的封土,心里充满了幸福。
抬头看看,
山顶的树上,是两个人一起盖起的小屋。
低头看看,
山脚的洞穴边,当年埋下的松果,有的已经发了芽,成了小树。
虽然,这座山没有大千山高,
这里的水,没有大千山清,
这里的树,没有大千山多,
可是,或许……很久很久以后,
这里会有一片,自己和六千袋的松林呢!
这么想着,三千袋往家走。
六千袋今天留在家里,收拾明天要搬的东西。
明天就能搬过来了,
明天就能搬过来了。
三千袋往家里走着,
脚步轻快,
哼着自编的歌谣。
三千袋觉得自己的脑子不够用了。
不是说幸福就在眼前吗?
为什么等待自己的,
是这样一片狼藉?
小屋里站满了男女松鼠。
三千袋和他们不熟,
一个也不熟。
他很害怕,
想要躲到六千袋背后去——
像是每一次,有人和他们说话的时候那样。
可是,六千袋在哪呢?
六千袋躺在地上。
六千袋像一块破布一样,躺在地上。
六千袋的毛上染着血,
一动不动地,
躺在地上。
“两个男松鼠怎么能生活在一起!”
“六千袋真无耻,白化种,还想骗走三千袋呢!”
“三千袋这种好松鼠,怎么能跟他走!”
“还好铲除了。”
三千袋似乎听到很多话。
又似乎什么也没听到。
三千袋只知道,
六千袋躺在地上。
——不,那已经不是六千袋了。
三千袋的六千袋,
已经不在了。
三千袋想,自己是应该恸哭的吧。
可是揉了揉眼睛,又揉了揉,却揉不出眼泪来。
大概,因为自己是结巴,所以,哭也会卡住的吧。
——不知道为什么,三千袋忽然这么想道。
如果是六千袋在的话,
这种发声的工作就可以交给他……
如果,
是六千袋在的话……
六千袋不在了。
当三千袋回过神来的时候,
六千袋已经被扔在了森林外的悬崖边。
夕阳下,
三千袋坐在一块小石头上,
静静地,静静地,
看着自己的六千袋。
“六……六……六千……”
月亮挂上枝头,
三千袋开口叫。
夜风吹过染血发黄的毛,
发出沙沙的响声。
三千袋终于没有哭。
它搬出了原来的小屋,
搬到悬崖边,最小的树上。
于是,所有的松鼠都很高兴。
——三千袋一定是感谢我们的。
他们说。
你看,他没有哭。
你看,他搬到六千袋的尸体旁边——
一定是的,
他是在守护这森林,
不让六千袋的亡灵,
扰乱森林的平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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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晨,
太阳温柔地摸了摸蓦离的头,
发现她身上水光淋漓。
太阳以为那是露珠,
土地却知道,
那,其实是眼泪。
“那么,六千袋他……葬在哪里呢?”
“就在,你的脚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