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多原来不明白的事,陆允淳此刻都已明白了大概,何以这个女子要打伤江南四公子,原来不过是要为主人排除敌手,那么自己想必也是在目标之列了,自然不会轻易放过,只是究竟会如何对付自己?那女子究竟是何门派手下,却是难以猜出,一路想着,已到了玄武山庄。
这山庄瞧起来屋宇甚是雄伟,围墙甚至也瞧不见里面如何,高高的汉白玉台阶通向的朱门却是紧闭。陆允淳已知今天必有一番苦战,也不再客气,足尖一点拨地而起,手掌在墙边一按已经轻轻落入院内。只见院中天井鲜花如锦,自己便正正踏在一株开得正鲜的无名小花之上,其中十余株寒梅倚栏而植,传出幽香阵阵。心中正自奇道:此际明明已是冬天,怎地还有这许多鲜花开放?檐上挂着的鹦鹉已经尖声叫道:“客来,客来!”一瞬间,陆允淳倒有些尴尬,心道:别是阮芳芷胡乱指了一个地方戏耍于我!这样翻墙而入,若是正派人家,真是要斯文扫地了。
但这大宅院中却是空无一人,任是鹦鹉聒躁,也不见有人出迎,陆允淳心中又起疑心,终又释然,若是正派人家的宅院,如何会是这般情状!他也知人家既然引自己到此,但自然已有势在必得的布置,是以虽然心中焦急,却也不敢莽撞,当下握剑在手,小心翼翼的沿廊而入,但说了奇怪,他这么一路行来,已经走进第五进院落,却依然不见一个人的踪影。只是每个院落中俱各植了奇花异卉盛放甚美,假山怪石布置得十分雅致精美,显见主人颇具匠心。
这院落越是安静,他心里也便越是不安,知道往往杀机便隐伏在这宁静之后,但这危险究竟在何处,却是难已预知,他一路反省自己的行为,想找出破绽所在,隐隐觉出自己似乎有个较大的遗漏之错,但一时之间也想不出问题所在!待再走进第七进院落,猛然看见居中所植的一株巨大昙花,鲜艳夺目正自慢慢凋萎,心中猛然一惊,顿时明白过来:这里是百草教!即知所在,心中凉意顿升,百草教擅于用毒,每逢杀人时都为对方种下一株昙花,昙花是世间最容易也是最快凋谢的花儿,用来比拟百草教杀人的手段,在他们眼中,人命就如昙花一般,他们想在什么时候让其开放便让其开放,什么时候想让其凋谢面能够让其凋谢。那么这一株昙花自然是为自己所植下的了,花儿将谢那么意味着自己的命亦不久矣,可是他们中却并无一人与自己动过手呀,心中突然恍然:百草教长于用毒,他们所植花木自然蕴有奇毒,自己这么一路行来,不知已经吸入了多少毒气?一时间心灰意懒,竟懒得运功相试,突然间想起自己命丧于此,碧莲却正在客栈痴痴等待自己归来,心中便是一阵凄然:拿不到解药,她便也要象花一样凋谢了。一念及此,勇气又生,心道:拿不到解药,我也回去同她死在一道,但我曾经说过,只要有一线希望,我便要全力争取。
他听说过百草教行事的规矩,知道昙花既然种在此处,那么敌人自然了便等在了这一进院落,他心中抱了置之死地的念头,反而坦然,当下朗声说道:“佳客来访,可有主人相迎?”
轩窗“呀”的一声推开,一个他熟悉的娇滴滴的声音笑道:“好个翻墙擅入的佳客,世间竟有这等佳客么?”窗子开启处露出个乌发高堆的倩影,不是阮芳芷又是哪个?
陆允淳见到是她,不知怎地竟觉出一些喜悦,笑道:“主人闭门不纳,佳客只好自入,阮姑娘,你回来得倒快!”
阮芳芷撇撇嘴道:“还不是为了你?接着解药。”说着纤手一扬抛出一个玉瓶,陆允淳微一犹豫还是接住,只听阮芳芷笑吟吟的道:“我求了哥哥啦,他说女生外向,这也是没有法子之事,便给了你解药去救那个俏丫头罢!”
陆允淳没料到天下有这等掉馅饼的美事,不禁又惊又喜半信半疑愣在当地,阮芳芷说了刚才的话后,脸颊也自微晕,这句话确是刚才二公子笑着所言,不过指的却是姐姐碧莲。她也没料到跟公子一说,公子竟然是十分爽快的答允了,想到陆允淳无须送命,心里不禁十分畅快喜悦。
陆允淳觉得自己有种暴富得难以相信的感觉,遂问道:“阮姑娘,你给我的不是假药罢?”
阮芳芷啐了一口,微嗔道:“呸,谁有心思专门做了假药给你的小丫环?你以为人人都同你一样希罕她么?”
陆允淳还是觉得难以置信,道:“那,那你家主人……”
阮芳芷截断他道:“哼,量你那三脚猫的功夫,也不是我家主人的对手,三日后武林大会,他自然会亲手料理你。”
陆允淳哈哈大笑,料想此言不假,心情大是畅快,笑道:“欢迎之至!阮姑娘,这可多谢啦,在下告辞啦!”
阮芳芷撇撇嘴道:“走吧走吧,瞧你那喜不自禁的傻样,我可瞧不顺眼!”说着纤手一抬,便将轩窗关了。
陆允淳拿到解药,心情大好,也不计较她所说什么,转身便即疾奔而去。
※ ※ ※
碧莲独在房间倚在床上思绪万千,俗话说知女莫知母,反过来却也一样,她同样深悉母亲的性情,知道这次虽然拿到了解药,不过是因为解药在弟弟手中。但事情却决无如此轻易解决之理,若教母亲知道自己的现在的身份,断断不能善罢干休,她会怎么样呢?别说自己,便是陆家与弟弟都要受到牵连。即便母亲现在不知,但三日后,英雄台上比武,一个是自己的嫡亲弟弟,一个却是于自己有恩的公子,谁能夺冠?谁可以夺冠?若教弟弟胜了,那也还罢了,公子不过失望一阵;可若是公子胜了,那便是给自己与陆家惹下了无穷无尽的祸殃。可事情偏又这样为难,公子对情况一无所知,何况便是知道了,以他的脾性只怕也不肯示弱,更惶论是向邪教低头了,可是他的武功偏偏比弟弟为高!如若公平竞争,决无败理,可这胜却要比败更麻烦,自己又不能出手相助,一旦破露身份,同样是天大的祸事。一时间思绪百转千回,竟拿不出一个妥当的主意。
正自柔肠百结难以排解之际,忽听窗棂被石子打中之声,不禁心中一动,急忙打开窗子看去,月色下只见一个少年傲立墙头,衣袂飘飘,风神如玉,熟悉的面孔正自朝着自己微笑,一时间惊喜莫名,再也顾不得其它,匆匆奔出客栈。
才刚到墙下,那少年早已跃下墙头,喜道:“姐姐!”
碧莲心中悲喜交集,揽住弟弟的肩头,看着弟弟稚气犹自未脱的俊美面庞,想起六年来分别苦楚,不觉流下泪来,哭道:“弟弟!”
卓冠豪眼中也自有泪,却勉强忍住了,问道:“姐姐,你性子还是这么爱哭。这六年来,我日日都挂念你和爹爹。姐姐,你怎么会同那位陆公子在一起?阿阮可什么都没说清楚,你是来看我和母亲的么?爹爹了一道来了么?”
碧莲心中凄然,看着喜气洋洋的弟弟,一时间竟是不忍说出恶耗,低声道:“你都长得这般高了,越来越象父亲……”
卓冠豪笑道:“母亲也说我活脱脱似年轻时的父亲,父亲也来了么?陆公子是我未来的姐夫么?你不带我去拜见么?”
碧莲再也忍受不住,哭道:“爹爹,可怜的弟弟,你却再也见不到爹爹了!”
卓冠豪身子一震,似是没有听懂她的话,又问道:“你说什么?姐姐?
碧莲掩面良久,才轻声道:“今年春时,长安城中瘟疫流行,爹爹不幸染上……”
卓冠豪大叫一声,叫道:“不,不会的,爹爹那样高明的武功,谁都不是他的对手,怎么可能,怎么可能?”
碧莲凄然道:“这是真的……”
卓冠豪怒道:“这样大的事,你怎地也不告诉母亲与我?”
碧莲摇头道:“也许对你而言,她还是你的母亲,可是对我而言,当她六年前带着你离开的时候,她便不再是我的母亲了。”
卓冠豪震惊道:“你,姐姐怎么能说这样的话?”
碧莲轻轻道:“你难道不知道爹爹是因何而逝么?不,我永远不会原谅她,是她夺走了我的所有,弟弟,我只承认你是我这世上唯一的亲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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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允淳是在无意间推开窗子的,也是在无意间看见碧莲在月下被一个男子按住了肩膀,他们的脸上都有泪水,都有悲愤的神色,但这一切否认不了他们的亲密,在这一刻,他的心仿佛变成了纷飞的碎片,他不知道自己是如何走到楼下去的,他只听到这样的对话:那男子说道:“以前的事不能当它已经逝去吗?随我重新回去罢,我日日夜夜的思念你……”
碧莲道:“我却永远也不能当以前的事没有发生过,当你们离开的时候,便应该知道会有这么一天……”
那男子把碧莲拥在怀里,天地间只剩下碧莲的哭泣声,那男子粗重的呼吸声以及陆允淳心腔裂开的声音,他再也忍受不下去,转身狂奔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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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过了多久,卓冠豪终于缓缓放开碧莲,轻轻道:“也许我是早就知道的,姐姐。好啦,别尽顾着伤心,我们说些别的,你是来参加这场武林英雄会的么?”
碧莲点点头,卓冠豪又道:“你说,我和你那位陆公子,谁会获胜?”
碧莲含泪微笑,道:“弟弟,我宁肯最后获胜的是你!”
卓冠豪却不会明白姐姐心中曲曲折折的心事,他握着姐姐的手,觉得自己又象回到了幼时那个依恋长姐的时候,轻轻道:“我也希望你看到我站在台上受到别人的欢呼拥戴,母亲说,我会胜利的,我必须胜利,为了百草教,也为了父亲,也为着母亲,还为着你,我盼望你们都会以我为荣!我是卓家唯一的男子,我永远永远都记得这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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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允淳不知道自己一直奔了多久,他并不是怪责碧莲,只是不知道该怎么样面对她,为什么?为什么连她也有欺骗自己隐瞒自己的地方,他的心中一遍遍的重复着他们的对话:你跟我重新回去罢,我日日夜夜的思念你……
日日夜夜么?那么为什么要让她流落到卖身为奴的地步?
可是碧莲终于还是拒绝了他,陆允淳停住脚步,不管如何,她不愿再回去了,虽然象她说的一样,谁也不可能当以前的事没有发生过,但是,陆允淳有些酸楚的想:那么让我来假装一切没有发生过罢!
他并没有留意,碧莲说的是:当你们离开的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