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然一宿无眠,天刚刚有些泛起鱼肚白,子轩就出了门。先是绕到祠堂,伸头看了眉佳,她这会儿却倚着墙壁睡着了,想必也是一宿都没有睡罢,想伸手将她鬓角滑落的发丝撩起,却被高墙阻隔,急急忙忙奔外面而去。
眉佳昨儿夜里自然是没法睡的,香火供奉着众多的牌位,陆氏绣清的灵位依旧在最偏远的角落,落了一层灰。眉佳内疚自己近来因为在兰竹居等子轩到来,忽略了其它的事,连奶奶的灵位都许久没来打扫。用袖子拭去牌位上面的灰尘,轻声的问:“奶奶,难道这就是你奔了一辈子的希望吗?这就是你终了一生要进的陆家吗?”偌大的祠堂,只有一个孤单的灵魂,声音在夜晚听起来空洞悲哀。祠堂外的梧桐树,栖息着聒噪的乌鸦,随着秋风,扑楞楞的飞走了。
听着窗外的秋风瑟瑟,看着月光穿过高高的窗户投射进来,秋夜的凉意刺透素色长衣百摺裙,渗入皮肤,侵入五脏六肺。子轩这会儿,在做什么呢?有个人思念,才好打发这漫漫长夜,也不去想老太太明儿会怎么处置自己,如果注定了跟子轩的那份情意没有结果,其他一切对于自己,都不重要了。
珏儿,也是个好孩子,性子爽快,直肠子。也许,如果不是自己,她跟子轩也是合适的一对儿呢。兰琴,打从踏进陆家开始就一直照顾自己,也从来没有把她当下人,那感情,更胜过姐妹。子允,子允,这个让自己百感交集的名字,此刻,刻有这名字的牌位正静静的沐浴在月光下。手指轻轻从牌位上划过,指甲刮过,发出刺耳的声音。恍惚中,子允温柔的眼神似乎像从前一样在身后追随。猛然回头,空荡荡的祠堂除了她哪里有别人。子允若是见到眉佳这样,只怕也是不忍心的罢。
折腾了一宿,天将亮的时候方才倚了墙壁浅浅睡去,迷迷糊糊中,看见有张面容,亲切、关心,好安心,终究是没有醒过来。
陈珏醒过来的时候,已经日上三竿,跟丫头们发脾气:“没用的东西,为什么早不叫醒我?”丫头们诺诺:“二爷昨儿临走吩咐了,说今早让小姐好好休息,不许奴婢们吵醒小姐。”“子轩哥哥?他人呢?”陈珏语气稍稍缓和了下来。“昨儿晚上小姐睡着后,二爷就走了,今早还没有过来呢。”丫头小心翼翼的回话,生怕惹怒了这小祖宗。陈珏从床上跳起来:“快,给我梳洗,我要去找子轩哥哥,快点!”
又是一阵手忙脚乱,好不容易将这小祖宗送出了门,两个丫头方才轻松了。长长舒了口气:“哎,这小祖宗若真做了陆家少奶奶,可怎么伺候?”另一个若有所思:“说起少奶奶,其实眉佳人还不错,待人也好,可老太太就是不喜欢,成天挤兑她。”“嘘,不好乱说的,给老太太听了,只当你跟眉佳是一伙的,看你往后在陆家怎么过。”两个丫头禁了声,各自干活去了。
陈珏风风火火跑到子轩屋里,却不见子轩踪影,知画小心的应付着陈珏:“珏小姐,奴婢确实不知道二爷到哪里去了,不过想来应该也跟往常一样,到铺子里去了罢。”“嫂嫂都被关起来了,他还有心思去铺子?不行,我要去找他。”陈珏转身就想走,知画连忙拦住:“珏小姐,您可不能去,万一有什么事,我怎么跟二爷交待?这样罢,我找个小厮去将二爷请回来,小姐好好在家等着罢。”陈珏当然没有办法老老实实在屋里坐着等人将子轩找回来,起身便走:“好罢,你赶快叫人去找,回来了来告诉我一声。”
来到老太太屋里,老太太仍然避而不见,杜鹃笑面虎一样拦在里屋门口:“我的珏小姐,奶奶一早就出门了,怕是要晌午才回得来了。”陈珏将信将疑:“那你让开,我自个儿进去瞧瞧,若是真的不在,我便回去。”杜鹃极为爽快,闪身给陈珏让出路来。陈珏急忙冲将进去,屋子里却是空无一人,只好垂头丧气的回去了。她刚走,老太太便从门口进来了,对杜鹃会意的微笑:“得送她回去了,不然这丫头指不定闹出什么事来。好在陈大人已经离京,半个月功夫应该就回来了。”杜鹃却说另一码事:“只怕老太太要开始准备聘礼了罢?”
陈珏在院子里极为无聊,心里又着急,绕来绕去,还是来了兰竹居。倒霉的兰琴正坐在床边小心翼翼抱着扭伤的脚吹气。这兰竹居平日里就没有人来,只有她和眉佳两人互相照应,如今只剩下她一个人住着,自然没有人理会,以至于都隔了一夜也没有人发现她受了伤,满心希望子轩少爷能叫个大夫来看看她,谁知道这宝贝二爷一碰到眉佳出事便什么都不顾不记得了!陈珏见了,打趣地问:“昨儿夜里是不是偷偷溜出去会情郎啊?活该呀你!”兰琴苦着脸:“我的姑奶奶,都什么时候了,你还笑得出来。”“不然怎么办,子轩哥哥又不在,奶奶又不肯见我,我都快着急死了,我真是一点用都没有。”又发起愁来。不知怎的,陈珏对眉佳就是有一种类似依赖的感情,些许像姐姐,又像母亲。或许是娘亲去得早罢,很喜欢被眉佳疼着的滋味。几个月的工夫,感情已经很深了。
“你先躺着不要动,我去帮你叫大夫。”陈珏用手指轻轻按着兰琴肿起的脚踝,也顾不得跟她斗嘴,难得的表现出关心。兰琴有些过意不去,毕竟陈珏还是算客人的。没有给兰琴客气的空闲,陈珏已经跑了出去,若不找些事情来做,这心里总是惦记着,很是着急,可总得等子轩或者老太太回来,才可以做点什么。
兰琴下了床,一条腿支撑着跳去给小东西弄了点肉干,少奶奶早晚回来见小东西给饿坏了还不得跟自己急?兰琴坚信,子轩少爷一定可以帮少奶奶洗清加诸在她身上的那些莫须有的罪名!
祠堂里的月光变换成了日光,当阳光换了个方向透过门缝照射进祠堂的时候,门开了。两个老嬷嬷粗鲁的闯将进来,一个一个胳膊,拖着眉佳出祠堂,往老太太的院子去了。
门外刺眼的阳光让眉佳睁不开眼睛,门口的牌坊好像在嘲笑自己,恍惚间,好像看见一个面色苍白的女人,熟悉的身段,好像在哪里见过,来不及细看,已经被推搡的远远的了。
老太□□坐在太师椅里,喝着茶,看着下面站着的眉佳。依旧是那样的淡然,公然用漠视挑战她的权威,是那样的不可饶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