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朵听着听着连拍脑门,道:“好复杂好复杂的,这要是由我说出来我父亲大人肯定不信,就是信也未必肯冒这个险,只有我哥哥出面——哈我知道了,你是让我象刚才提醒你一样在我哥哥面前提‘水’字,然后引导他一步一步‘想’出你刚才说的计策,然后由他向父亲建议——天哪,哥哥你可真能算计啊,这就是传说中的‘算无疑策’吧?谁要是和你作对,那还不每晚做恶梦啊!”李剑南敲了她脑门一下,道:“你才多大啊,也够鬼机灵的了,再有那么四五年说不定师父就不如你了。”梅朵抓住李剑南的手,腻声道:“梅朵任何时候都不敢和师父哥哥作对的。”李剑南面上笑容忽地一僵,若有所思地道:“世事难料,不过如果梅朵将来比师父厉害了,师父也会很开心。”梅朵一迟疑,道:“可是,师父哥哥想出如此妙计,却又象上一次那样要归功于别人,太不公平了!”李剑南淡淡一笑,道:“‘功遂身退,天之道也。’你哥哥是吐蕃第一名将,他肯定也在琢磨战局,说不定已经想出或即将想出同样的计策。再说,此计毕竟是冒险之举,我不领功,失败了自然也无过。”梅朵忽闪着长长的睫毛,不知他说的是否真心话,将信将疑地出帐去了。
论恐热后悔死了,使劲捶着自己被射落了头盔的大脑壳。他身边仅剩的一百多兵将,也都是血染征袍,神情萎顿。更冰冷的雨水掩盖了论恐热脸上已冰凉的泪。
如果,自己不是定下了这个诱敌深入合围歼敌的计策;如果,自己用重兵看护好谷峰上的两处泉水;如果,自己在两处泉水被夺时相信莽罗急藏的判断从谷口突围;如果这场雨能早半天下来;如果……——前面迷迷濛濛中密密麻麻蠕近一支大军,莽罗急藏兴奋地喊了一声:“是索朗孜摩将军!!我们有救了!”论恐热把仰着的头略略一低,是索朗孜摩,他满脸惊喜地叫道:“大相,原来您没事啊,这太好了!”论恐热眯着眼睛,问:“怎么,我的索朗孜摩将军,你是来按预定计划合围尚婢婢的还是专程来给本大相收尸的啊?”索朗孜摩的笑容僵在脸上,道:“这次征的很多是新兵,不习惯长途跋涉,昨天我看快到了,弟兄们也累了,这样打起仗来没精神,就歇了一个晚上没连夜行军……”这个笑容最后也一直保存在他的脸上,论恐热金背大砍刀一挥,索朗孜摩的头就平平飞了出去,他的身子仍坐在马上,手仍握着缰绳。论恐热抹了一把脸上的泪水雨水混合水,又想:如果,早知道索朗孜摩的三万人今天到,就不该急于在昨夜突围……
李剑南躲在山顶的一棵树上,看着谷中到处是扔了兵器跪地求饶的论恐热兵将,喃喃自语道:“这些没种的家伙,就是败,也得拼一拼啊!这一投降,不但不能让双方两败俱伤,还给尚婢婢增加了数万军队,早知道不把计策定那么完美了,论恐热这次老本都快赔光了,几年内是无力再战了,这等于帮了自己的心腹大患尚婢婢的大忙,唉,作法自毙玩火自焚啊!”李剑南哀叹完,也没兴致再去见梅朵了,下树上马,垂头丧气地向沙州方向溜达过去。
平静的两年。
李剑南就在沙州、甘州、肃州、凉州一带转悠,好在现在各处义军中都是由分散开的龙虎军队员训练,李剑南到了哪里都不寂寞。眼见着义军现在演习起来像模像样又都多少懂了些兵法原理。而这几年,由于吐蕃实际上已经分裂,张议潮联络了很多沙州的粟特人和退浑人,又有很多不满吐蕃□□的吐蕃族青年也偷偷加入了义军,使义军实力大增。
李剑南自然是喜在心里,离起兵的日子,该是越来越近了吧,问过两次张议潮后,李剑南就不再问了,只能继续等,等张议潮说的“最佳时机”的到来。
这日李剑南又回到自己初次进入吐蕃遇到安景、阎英达时的那个鸣沙村,安景带着雷冲宵在这边练兵。安景将他迎入村里的帐篷内,李剑南看了一圈,问:“怎么不见老雷?”安景道:“不巧啊,老雷前两日到朔方一带去打探消息了,大唐边境的动向我们要随时掌握。”李剑南点头。正喝茶间,忽听外面吵吵嚷嚷,李剑南一笑,道:“是老雷!”帐帘一挑,跌跌撞撞先进来一个鼻脸青肿、衣衫破碎、几处负伤、如猴儿般长手长脚、五花大绑的年轻人,随后帐帘又是一掀,雷冲宵笑着大步进来,见了李剑南,眉毛一挑,喝道:“老大!你怎么隔了一年才来啊!上次范辽来说你在他们甘州那儿一住就是两个月,可馋死我了!”李剑南站起捶了他肩膀一下,雷冲宵“哎哟”一声弯腰,李剑南关切地道:“怎么了老雷?”雷冲宵慢慢挺直身,道:“看见被我绑住那小子了吧?被他打了一掌。不过他一点便宜没占到,被俺二十几剑就制服了,输了就认输,结果俺捆他时被他偷袭。”李剑南道:“右小腿中了一剑,左肋的衣服也被挑破,能在你手上走二十几招并让你老雷挂彩,这年轻人也不简单啊!”雷冲宵老脸一红,咧嘴道:“啥都瞒不过老大的火眼金睛,不错,这家伙是很难缠,但又岂是老大你的手下我老雷的对手,这是我从他身上搜出来的,当时他正打算进入大唐朔方边境……我一看这小子就不是普通的主儿。”
安景接过雷冲宵手上的一包东西,将令牌、信、地图、夜行衣等翻看了一遍,又拿起那个令牌,转头问:“这位兄弟,你是河东节度使王宰的细作?”那年轻人倔强地一扭头,道:“番狗!既然被尔等抓住,多说无益,我但求速死!”李剑南拿起那幅地图,看了看,道:“好详尽的地图,又有论恐热的兵力部署,只是可惜了,这论恐热下一步要做什么,随着你的死,也就只有天知道了……”
那年轻人脸色一变,狠狠瞪着李剑南,李剑南一笑,道:“你并非汉族人,干嘛替大唐的王宰卖命?如果是为钱,我们给双倍。”那年轻人不屑地“哼”了一声,道:“我沙陀族世代受大唐恩惠,自当以命相报,又岂是为了几个区区小钱!”李剑南“哦”了一声,接口道:“这倒不奇怪了。你们沙陀族原名处月,为西突厥别部,原在金娑山的大沙漠一带,贞观七年,处月部首领就随西突厥贵族阿史那弥射至长安朝见大唐太宗皇帝,随后沙陀归顺大唐,历代皇帝对沙陀多有封赏,而沙陀也时常出兵帮助唐军,如沙陀首领沙陀金山跟随左武卫将军薛仁贵败铁勒于天山,沙陀金山因功被授予墨离军讨击使之职。唐贞元年间,沙陀部七千帐归吐蕃,吐蕃迁沙陀部至甘州,后来回鹘取凉州,吐蕃首领怀疑沙陀族暗中与回鹘勾结,准备迁沙陀至黄河以北地区。四十年前,沙陀首领反悔投靠吐蕃,领三万兵马归唐,吐蕃派兵跟踪追袭,结果到大唐灵州时,沙陀族只剩一万人、三千马……从此沙陀族在河东定居,因沙陀族善骑射,出了不少兵将,为大唐内外征战,立了赫赫战功啊……”李剑南气不长出如数家珍,听得那年轻人目瞪口呆,道:“这位公子,怎么对我族的来龙去脉如此熟悉?”李剑南微微一笑,道:“因为我是大唐的汉人,我叫李剑南。”那年轻人顿时张大了嘴巴,道:“李剑南?大唐进士李剑南?和崔度将军比武争妻的那一个?”李剑南点头。那年轻人挣了挣背上的绳子,安景示意雷冲宵帮他解开。那年轻人拱手道:“小人多有冒犯!小人名唤朱邪赤心,是现沙陀族首领之子,为河东节度使王宰大人办事,这次的确是探听论恐热动向去的!”李剑南拉他坐下,又命准备酒筵压惊。
席间朱邪赤心忧心忡忡道:“我家节度使王宰大人,为国家边防之事日夜操心,常年派大量细作在吐蕃、回鹘等地打探军情,平日里经常亲自指挥操练士兵,随时准备为国效命。近日忽然得到消息,称党项、回鹘诸部正偷偷集结,似有战事,大人急命我入吐蕃打探吐蕃各部动向,结果我在论恐热部,发现十营九空,看来这论恐热很可能要伙同党项、回鹘,从西受降城一带入侵我大唐!”安景点头道:“这一定是因为我大唐武宗皇帝新丧,他们想趁火打劫!”李剑南以拳击案,道:“早知如此,当初就该杀了论恐热!现在尚婢婢没找事,反而是他又来搅乱!”李剑南转而问:“论恐热为何舍近求远,不从凤翔或朔方一带进兵?”朱邪赤心一愕,道:“他敢么!现在镇守凤翔的是谁啊!那可是令吐蕃所有将领都闻风丧胆的崔珙奏将军啊!”李剑南也一愕,道:“什么什么?崔度现在是凤翔节度使了??”朱邪赤心道:“也是刚调任不久,他在兵部,官可比节度使大多了,可能是被贬了吧。”李剑南吸了一口气,问:“那原来的节度使郑注呢?”“郑注?早在当年被他的凤翔部将设计杀了,听说那部将后来也被仇士良升了官,到了兵部任职……”朱邪赤心随口答道。李剑南呼出那口气,又问:“你可知那个部将是谁?”朱邪赤心想了想,答道:“古榕阴,好像还是你的同榜进士呢,你认识他吧?”李剑南将牙咬紧,恨恨道:“我当然认识他,古榕阴!!”朱邪赤心道:“我想赶快回去向王大人报信,好让王大人尽早准备,这就和诸位将军辞行!”李剑南道:“我陪你去,收拾论恐热,我比较在行!”雷冲宵大声道:“老大我也去!学了那么些东西,该在战场上试试!”李剑南点头。朱邪赤心大喜过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