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赤钻到床底,在箱子里翻出已经几年没动过的佩剑和盔甲,出来时已一身是汗,在穿盔甲时,穆赤发现,无论如何,他腰腹的赘肉都无法塞进狭窄的日落红云甲内了,他只能就这么窜了出去,马和兵刃已经有内府的管家帮他备好了,他有些陌生地看了看自己的坐骑雪花银鬃马,自从去年秋天骑着它去城外打过一次猎,已经好久没见过它了,怎么这家伙现在变得比自己都肥?穆赤已没时间去骂养马的兵,接过水火囚龙棒,翻身上马,忽听得乱成一锅粥的街上有汉人高喊:“城门已经失守,大家快逃啊!”这时张议潮慌慌张张奔进来,对穆赤道:“大人,沙州城内不知混入了多少敌军细作,我们很多兵在僻巷和街道上被杀,现在军心混乱、无法集结!末将好不容易点齐了自己的部分军队过来保护大人!”穆赤转了转眼珠道:“传令下去,收拾细软,把所有城内的兵都召集来,先跟我从后城退出,寻机反攻!”
李剑南对张淮深道:“城内的这些汉人一喊,先让沙州城乱了,我们架云梯攻城时,城上的吐蕃兵连弓箭都没准备好,而我们的义军登上城头后,很多吐蕃兵又不战而逃……我们现在攻克了东城门,可以到西城门去等穆赤了。”张淮深道:“等穆赤的军队都撤到城外后,我们再练练守城。”穆赤发现张议潮身后的士兵带的不是金银细软,而是一大堆攻城用的云梯、临车、冲车、愤辒、修橹和抛石机等物,穆赤莫明其妙,问道:“带这些物件做什么用?”张议潮正色道:“当然是攻城用啊,大人现在虽然弃城,但回头肯定要攻城的,这些物件都必不可少。”穆赤无暇细想,道:“张将军果然忠心耿耿深谋远虑,是用得着!快,我们先出城盘整一下队伍!”
李剑南和张淮深站在西城门城墙上,道:“‘索家三奇’所造攻城器械,推陈出新,果然不错。”
张淮深道:“这三个叔叔的确在这些方面有过人之能,他们自己终于可以看看自己的心血在实际的攻防战中是否如设想那样有效。”李剑南道:“现在看来最好用的是两种器械,一个是双层云梯,这样一架梯子两排士兵并排爬上来,不但能互相照应,还增加了同一时间攻进城墙的人数;另外一种就是临车上悬吊的箭屋被他们改得十分狭长,增加了里面可容纳的箭手,木箭屋外又包了一层薄铁皮,能防守城方的火箭,用来居高临下观察守城方动静和杀伤守城将士为己方的攻城兵打开缺口,再好用不过了……”张淮深笑道:“不知那三位叔叔自己是否已造出了‘盾’来防自己的‘矛’。”李剑南道:“还好啊,不管‘矛’、‘盾’都是供我们用的,不然要头痛喽。守城我看也练差不多了,你不是说还有个惊喜要给大家看么?”
张淮深神秘一笑,道:“不急,安叔叔和阎叔叔还要带两千义军出城演练一下阵法呢。”
穆赤略略有些放心了。
他一边看攻城一边指着城上对张议潮道:“我当是什么军队呢,原来是乡民聚众闹事,就凭这些乌合之众,又怎抵挡得了咱们‘索家三奇’的攻城利器,白白吓了我一跳。一会儿我都可以回府睡个回头觉了。”张议潮陪笑道:“是是,大人所言极是,这些家伙撑不了多久。”二人正聊着,陡见西城门大开,一大队盔明甲亮的士卒齐刷刷地过了护城河,二龙出水阵列开。李剑南道:“沙州没什么大将,单挑就不必了,直接列阵群殴。”张淮深看着井然有序列阵攻击的义军,道:“‘雁形’阵变‘鹤翼’阵攻击威力不错,不过我军人数似乎不够,难以发挥此阵合围敌军而歼灭的效用。”李剑南点头道:“你阵法也学得不错。不过我们只是演练阵势,并不和沙州的吐蕃军真刀真枪,留着他们给你用。”
穆赤骇然对张议潮道:“哪里来的装备这么齐整的部队??”张议潮道:“可能是那些起义的乡民刚才抢了我们的武备库吧……”吐蕃军被对方变化多端的阵势冲击得一阵大乱,正欲收束成圆阵抵抗时,对方忽然收缩、编队,如出城时一样整齐地退了回去。穆赤带住马,喘息未定,道:“这哪里是乡民,训练有素、进退自如,比我的沙州兵练得都精!!”吐蕃兵将见对手退却,一时士气大振,呼喝着提马追到城门边,却听里面爆竿齐鸣、觉得脚下大地震颤,城门内,蓦然冲出一大群黄牛,个个角上绑着两把尖刀、身上捆着削尖的木橛,尾巴上燃着硫磺,疯了般见人就顶,众吐蕃兵大乱,互相踩踏,死伤狼藉,四散溃逃。穆赤眼睁睁看着一帮畜牲屠杀自己的军队,张议潮一拱手,道:“大人如果还不逃命,也难免做牛下之鬼,末将要回城庆功了,先走一步。”穆赤好半天才反应过来,指着张议潮道:“你——你——难道是你——”张议潮道:“正是我。我与大人相交一场,大人待张某不薄,今次起兵,我也不杀你,你逃命去吧!”穆赤怒喝一声,手中水火囚龙棒卷起一阵劲风扫向右侧的张议潮,穆赤力用尽,险些将自己闪落马下,呆呆望着手中的小半截水火囚龙棒,又看看马下的大半截水火囚龙棒。张议潮“有”剑入鞘,道:“还不走?”穆赤恨恨扔掉手中剩下的半截水火囚龙棒,调转马头,疾驰而去。
李剑南和张淮深都看得十分兴奋,李剑南道:“这回我算知道当年齐将田单大破燕军的‘火牛阵’的威力了。”张淮深道:“我在大雪山附近小规模演练过这阵法,这些牛都是我雇牧人养的,是家牛和野牛杂交而成,平时不用来耕地,散放着,所以攻击力十足。”李剑南道:“攻城、守城、阵形变化、你的牛阵都试了个遍,这四散奔逃的沙州吐蕃兵就成了替我们到各地扬威立万的使者,今日之战,善莫大焉啊!”张淮深认真地道:“现在,我更要感谢李叔叔当初对我的支持了!”
沙州城几天来欢天喜地的气氛还未完全散尽,一则探马的奏报已令张议潮愁上眉头。
李剑南在张议潮的客厅内看罢奏报,点头道:“论恐热得力干将莽罗急藏率兵二万人攻略西部边境之地,被尚婢婢派遣部将拓跋怀光大破于南谷,尚婢婢就势派拓跋怀光向沙州方向进军……大哥所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张议潮叹道:“尚婢婢那个‘任河湟人民起义归唐不加干涉’的空口约定当然做不得数,这拓跋怀光的一万多人马我也尚能应付,我担心的是接踵而至的其他尚婢婢五虎大将,比如尚延心,沙州孤城如被困,难免重蹈当年失陷之覆辙……如容我个一年半载,打下肃州、甘州,互为依托,就可与之抗衡了……”李剑南沉思良久,道:“当年在法门寺,杜叔叔为大哥谋划大计时曾说过:如果能让吐蕃国先动荡起来,唐军在外围打原州、乐州、泰州及石门、萧关等地策应,则瓜、肃、甘三州收复亦不难,难就难在,是否能一举收复吐蕃重兵驻守的河西重镇凉州……”张议潮道:“不错,杜大人高瞻远瞩,其实他对吐蕃形势早已了然于胸,现在,可能真是用到的时候了……”李剑南站起,踱了两步,道:“凤翔节度使现在已换成崔度,此人毕竟与我有旧,我愿意去试试,看能不能说动他出兵吐蕃,攻打原州、乐州、泰州及石门、萧关等地,围魏救赵,让尚婢婢自顾不暇,沙州之围自解,而大哥也可借机收了瓜、肃、甘三州!”张议潮击掌道:“兄弟说得好!只是又要有劳兄弟你千里奔波,行难为之事,愚兄心里实在实在过意不去啊!”李剑南握住张议潮手,也动情道:“大哥这么说就是见外了,您放着安稳的州将不当,领着沙州百姓起义,还不是为了大唐!”二人相视一笑,心中各自激情翻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