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宗,郑注,李训。
皇宫,密室。
文宗道:“如今罪大恶极的王守澄被毒酒酖杀,陈弘志先前也在青泥驿被杖杀,至此,元和逆党全部遭诛,二位爱卿居功至伟!今日召二位爱卿来,就是想最后敲定一条尽快彻底铲除仇士良等奸宦的万全之策。”
李训躬身道:“仇士良掌控神策军,兵部也被他实际掌控,臣和郑大人虽未受他疑忌,但手中若无一批可用忠勇死士,也甚难得手……”
文宗忧心忡忡道:“李爱卿素来足智多谋,是否有什么锦囊妙计?”
李训看了郑注一眼,道:“臣心中是有一计,也与郑大人探讨过,只等圣上定夺!”
文宗一喜,道:“快说快说!”
李训缓缓道:“圣上也知道,郑大人当初曾在名将李愬将军帐下效力,不光足智多谋,而且精通兵法,也参与过实战,可谓能文能武,国之栋梁,陛下认为郑大人堪为凤翔节度使乎?”文宗苦笑道:“那是自然,不过那岂不是大材小用?”
李训诡然一笑道:“这只是权宜之计,郑大人到任后,可精选几百名亲兵护卫,严加训练,待今年十月下葬宦官王守澄时,郑大人因与王守澄素有交情,可奏请卫护丧葬事,带领这数百亲兵持白棓、怀利斧,同时奏请圣上下诏令内臣宦官中尉以下都去送葬,届时郑大人关闭城门,与臣里应外合,便可指挥亲兵将这些没有神策军护卫的送葬宦官一网打尽!”
文宗略一思忖,眼睛一亮道:“此计虽不曲折,却处处合情合理,可行,可行!只是,要委屈郑爱卿了……”
郑注跪倒,道:“但能为陛下分忧,注虽万死而无半句怨言!”
李剑南对郑注忽然被外调成凤翔节度使甚感突然。
郑注道:“如果你师父来了,代我好好招待他,府里我已经吩咐过,上上下下都可供你差遣。我这次去上任,只带榕阴和几个家奴,如再有其它事宜,我会随时通知你的。你只管在这里安心读书习武,尽量少到外面走动。”
城外送罢郑注,回府,却在府门口看见正在徘徊的杜牧的书僮,一问才知,杜牧后日就要启程赶往洛阳就任了。
长安城外,十里长亭。
杜牧为李剑南满上一杯酒,道:“剑南贤侄,此次一别,我最担心的还是你与郑注走得太近,如他诛杀宦官不成,你难免要受牵连。”
李剑南一饮而尽,道:“无论郑注对其他人如何,他待我始终不错,我总要帮他点什么的。”
杜牧道:“你在这点上,倒是强过你师父,你师父就是太洁身自好不肯虚与委蛇,不然他的成就结局远不止如此啊……”
李剑南盯着空杯,道:“现今能与奸宦抗衡的,圣上倚重的,就是郑注李训之流,时无英雄,我要建功立业,也只能暂时依附他们了,不过我只是取其一点,绝不会最终不分彼此同流合污!”
杜牧点头道:“我相信剑南你不是贪图富贵之人,但还有一劝,却不好开口——”李剑南奇道:“是什么?杜叔叔直言无妨!”杜牧道:“二公主。二公主如是男子,定能继承大统君临天下,其心机之深,亦令人胆寒,你如果真能娶到她,也未必是福。”
李剑南先是微笑,继而大笑,长身站起,眼望亭外,道:“杜叔叔想来是更喜欢张好好姑娘那一类温顺型的美女,可我却希望我的伴侣足以和我抗衡,不过能不能娶二公主,要看我能不能先攻下凉州,崔度实力不弱,我倒真没有十足的把握。”
杜牧也摇头大笑,道:“虽然我阅女无数,但这事还是劝不得,罢了!京城如有动乱,你要想尽办法及早脱身,千万别在这时候就忠君报国一死了之,我可还等着你在吐蕃军身上试试我的兵法奏不奏效呢!”
李剑南道:“难道收复河湟时朝廷不会启用叔叔么?”
杜牧长叹一声,道:“我怀疑公主对我起了戒心,我这次离任,很可能跟她的关系更大些,其实,杜牧之志又岂在于此……不说了,免得破坏你心目中二公主的完美形象。郑注为领兵权而离京,看来大限将近,剑南你就事事小心吧,我这就上路,你不必再远送,你我如有缘,定当再见!”杜牧说罢,大踏步离亭,书僮将其扶上马背,杜牧在马上晃了两晃,仰头,曼声吟道:“福祸茫茫不可期,大都早退似先知。当君白首同归日,是我青山独往时……”李剑南出亭,怔怔望着杜牧萧索落寞而又有些洒脱的背影,心中一痛,一空。
秋风渐凉。
这日午后李剑南正在房内研习杜牧所注《孙子兵法》,忽有人来报,说同平章事李训大人有请,李剑南心中一动,将《孙子兵法》纳入怀内,又佩上弓、剑。
李训满面堆笑,下座拉着李剑南手道:“多日不见,李节度使愈加神采奕奕了,来,我来介绍一下:这位左金吾卫大将军韩约,你是早就认识的了,当初你和崔度将军比武时他是裁判。这两位将军,郭行余将军领河东兵权,王璠将军领邠宁兵权,都是圣上新近提拔的栋梁。”那叫郭行余的红脸汉子向李剑南一拱手,道:“久闻李节度使进士出身又武功高强,有空定当讨教!”白脸长颈的郭行余也陪笑附和道:“定当讨教,定当讨教。”李剑南连忙还礼,道:“二位将军是前辈,经验丰富,要讨教的是剑南!”李训呵呵道:“各位都是圣上信任的国家栋梁之才,以后大家还要同殿称臣呢,不必太过客气了。”说罢站到大堂中央,忽然正色道:“宣圣上口谕,众人跪拜接旨!”众人慌忙跪倒,口呼“万岁”。
李训缓缓道:“圣上有命,由我全权负责,于明日诛杀谋反奸宦仇士良、鱼弘志等,事成之后,凡参与之臣,皆重重封赏!有泄漏机密或不尽心竭力者,杀无赦,先斩后奏!”说罢双目炯炯,逼视李剑南,却见李剑南神色如常,于是道:“李节度使,郑注大人临走时嘱托我照顾你,明日郑大人亦会领兵前来助阵,李节度使武功卓绝,明日对付奸宦的神策军正好可以大显身手!”李剑南道:“一切全凭李大人吩咐!”李训满意点头,回坐。
韩约趋前一步,小心翼翼地问道:“不知李大人定了什么神鬼难测的妙计?不过下官想,任他仇士良、鱼弘志再怎么狡猾,撞上李大人,也是在劫难逃了!”
李训得意一笑,道:“说起这次的计策,还要你韩大将军一马当先呢!”
韩约面色一变,干笑了两声,小声道:“末将虽是承祖业蒙圣恩封了这么个小小的将军,但剑术平庸,又毫无实战经验……虽说一死报国是末将梦寐以求之事,但如因此坏了诛除奸宦的大计,则末将九泉之下亦必痛悔不已啊!”
李训一摆手,道:“韩大将军何其过谦,圣上常言朝中武将威猛者,莫过韩大将军,故圣上钦点你来施行此计,圣上还说,除了奸宦,收复河湟时,还要让你挂帅呢,韩大将军切莫辜负了圣上的期望啊!”
韩约出了一口粗气,又深深吸了一口粗气,道:“末将定当竭尽所能,不负皇上和李大人之命!”
李训道:“现在,我来详细解说一下明日计划:我们的计划就叫做‘甘露计划’。诸位可知所谓“甘露”为何物啊?”
韩约、郭行余、王璠面面相觑,李剑南接口道:“所谓‘甘露’,乃是像雨一样是从天上降落,不过与众不同的是,此液体附物成形,既不滚落,也不会被阳光蒸发。‘天降甘露’是一种千年难遇的吉兆,预示着君王的圣明,国运昌隆。历代的帝王均认为‘甘露’是一种延年益寿的‘圣药’,‘其凝如脂,其甘如饴’,服用后能使‘不寿者八百年’。因此,帝王称之为‘天酒’、‘神浆’,梦寐以求之。有些帝王听说降下甘露,马上改变其年号,以甘露命名,如汉宣帝刘询、前秦苻坚等,都以甘露作过年号。还有的帝王为了祈祷甘露下降而大兴土木,如汉武帝曾在长安城外的建章宫内建造了一座高二十丈、大十围的承露盘。”
李剑南娓娓道来,听得李训也不住点头,微笑道:“李进士果然学问广博。今年八月间,有甘露降于紫宸殿前樱桃之上,圣上便亲采而尝之,百官称贺,这次我们便让这甘露再降一次……”
韩约呐呐道:“……这计怕是不成……照李节度使所言甘露如此难得,岂能八月刚降过,十一月又降一次,这如何骗得仇士良那厮!”
李训哈哈大笑,道:“韩大将军这么说更证明此计可行,一年内相隔三月连降甘露,自然令人起疑,明日早朝,韩大将军可出班奏称昨夜巡皇城时亲见天降甘露,圣上自然会表示不信,就可以遣我和两省官员前去察看,我们回来,便称经检验,恐非真甘露,不能马上对外宣布,这时韩大将军便可极力辩称所见甘露为真,圣上此时自然派左右中尉仇士良、鱼弘志率众宦官前去查验一番,路上必经过韩大将军所辖之金吾厅,将军可伏兵于内,劫杀仇士良等,而我则率郭行余、王璠的六百河东、邠宁兵从后接应,只要我们杀声一起,宫外京兆少尹罗立言便会率守城之兵杀入宫内,绊住神策军,而这时,仇士良等十余人早已伏诛,神策军及其他大小宦官必定群龙无首乱作一团,我们便趁势将其全部击杀,以永绝后患……”
李剑南皱眉,道:“李大人此计不可谓计划不周全,然而神策军和其他宦官,未必尽是奸邪之徒,大都也是情非得以,如果能弃暗投明,不妨便放一条生路,一可收服人心,二也可减少我方伤亡——”
李训一摆手道:“圣上平日里没少受这些阉人和军官的闲气,应趁此大好时机,彻底铲除,我们宫外有足够兵力,伤亡不必担心!”
李剑南又道:“郑注大人是否明日能按时赶到宫外助战?”
李训悠然道:“这就要看郑大人自己的了,郑大人作战经验丰富,我当然希望他能按时赶到,不过即使他一旦路上耽搁,我这边的兵将也已足够,所以李节度使不必担心!明日李节度使便埋伏在韩大将军的金吾厅内,待仇士良、鱼弘志入厅,韩大将军一声号令,便率众将此一众宦官剿灭,这可是不世之功啊!”
李剑南忽问:“素闻李大人精通古周易蓍草占筮之神术,可曾占卜明日成败?”
李训一呆,旋即道:“当年先皇李世民,在玄武之变前犹疑不决,欲请向来能掐会算的军师徐茂公占筮成败,徐茂公当时说的是:箭在弦上,无论成败都要这么做,这时候的占筮,是毫无意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