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白分明。
丁冠文脸上阴冷,那双单眼皮瞇着,一下,旁边早有人递烟递茶水,还给他清出一个位置,让他坐了过去。陈邵这边也不惶多让,几个手下也殷勤着弄腾,一群人在这里哗啦啦一站,全然当作自己家。看样子是个明算帐。
我没吭声,全看那群小弟低眉敛目,欣赏那一双双手贴得笔直的腿,左边黑得利落分明,右边白得刺目,各具风味,同样,口袋里都是打下手的家伙。
我在皮沙发上一靠,自个儿慢慢喝着小黑端上的茶。一屋子里,都是小黑在阳台骂人打耳光的声响。
可怜那家伙,这下子失风,估计没有人愿意领回去了。
傻了,这种吃力不讨好的卖命工作,傻了,才会去干的。
思绪转了老远,再回头,不知什么时候丁冠文点了烟,正慢慢的抽着,一双阴冷的眼,给烟熏得也柔和起来。
在我看来,是这样没错。柔和得昏昏欲睡。
「小弟,东西在你这。」
要开始了。
打迭起精神,我看着丁冠文搁下手里的烟,眉眼一瞪,劈头盖脸的就脱裤子直奔主题,「你拿出来罢,这么多年也就这样了,何苦呢。哥哥我,就当这事全没发生过。仍然是好兄弟,嗯?」
放你的屁,从没往来,谁跟你是兄弟。
心里骂着脸上仍是挤出笑,「哥说什么,我怎么不大明白。一大早就来我这串门子,感情是来跟小弟我做生意」,看站着的那黑衣白衣众,扯扯嘴,「带这么多人来,看样子是打算把我这的货全扛回去了,实在是,承蒙抬爱啊。」
他们不会不知我的本行事做什么。
一楼门口那黑底烫金的招牌明明白白是四个大字:送往迎来。以前看是不伦不类,今日却是爱极,尤其那几个细小的楷字:天是棺材盖,地是棺材底。任你那里跑,都在棺材里。
果然,此话一出,众人脸色青的白的黑的,非常好看。
笑死。我就看谁先憋不住。
「丁老板,我们隆瑞可是诚心诚意的作生意。」陈邵一抬手,旁边人递过来的皮箱就这么摆上桌,「一共是二十万。」他顿了吨,「后头尾款,包括我们老板在这花用开支,也一并汇入您的账户了。只要您一句话。」
是个聪明人。
不过就是眼神不好。
我敲了敲皮箱,摸了几把,笑了:「陈先生,别忙别忙。这钱我是不收了,汇款权当你老板在这的开支,东西,我是没有的。」
陈邵脸色丕变,旁边几个兄弟仍然俯首帖耳,不过那直扑我面门而来的煞气翻译过来也就是:东西交出来,不要找死。还没哼声,早有丁冠文的人挪开皮箱,啪的给换上刺眼钢刀,我眼前一晃,只听不耐烦的一个瘪三叫道,「出来混,三刀六洞的规矩也不打听打听。」一时间湖面上打水螵,又是几个人叫道:「丁哥给你方便你当随便,帮里的东西也是你能偷的!」
哪来的鼻涕小毛虫。
我挑挑眉,打量着眼前人。丁哥丁哥,满嘴叫着,一口水乱喷,一时之间实在是,感慨良多。
丁冠文似笑非笑,只在那抽他的烟。
「照你的说法,我可是罪该万死了。不知你是哪位,眼生的很啊。」
话才落下,眼前这毛虫眼一蹬尾巴都翘起来了。
一双手晃呀晃,手指在我眼前乱戳,脸红脖子粗的吼:「我呸!小爷我乃丁哥手下第一把交椅,名字你就不用知道了。自己快把该做的做了,要小指还是拇指,剁了,还算便宜你!哼,一个变态死兔儿爷,这么威风,还不是... ...」
嘴里真是不干净,果然是有什么样的主人。
我还没发作,只听啪啪啪数响,那条毛虫已被个身法诡谲的灰衣人赏了数个巴掌,打得他不分东南西北,头昏眼花,小脸瞬间肿得老高,他还待再张口骂,就被丁冠文的人一拥而上拖将下去。
不知哪条道上的。
从刚才到现在,竟然没有一人注意到这突兀出现的灰衣人。
绝非泛泛之辈。
丁冠文弹了烟灰:「这位是谁,动我丁冠文的人,胆子不小。」说到这时,他嘿嘿嘿冷笑三声,右边白的一排瞬间全亮出家伙来,是要动上手了,陈邵脸上没什么表情,旁边的数人,见局面已闹僵,手晃了晃,看样子也打算趁火打劫。
王明威啊王明威,你这个惹事的主!
这房子的装潢让我心痛的要死,这个王八蛋,我看你怎么给我交代!
心念数转,此时场中那灰衣人又有动作,咯咯笑着,也不回答丁冠文,只当他刚才那番话全是放屁,食指一伸,对着我就说,「我表哥就说没有拿你们的东西,你们这样实在是,无耻。」脸上还摆出一付看脓包鼻涕虫的脸。
我心里讶异。不动声色的打量这灰衣女子,确实是不相识,哪来的表妹,这灰衣人哪来的自信,认为东西就确实不在我手上。真是奇怪了。
不过捡个现成便宜,于我也没什么损失。
想着便没有揭破她的底,静静看着这出闹剧。
丁冠文捻息烟,蓦地大笑数声,片刻才对场中灰衣人喝道:「鬼鬼祟祟你又安什么好心,报上名来。」
「好臭好酸。」
她摀着鼻子皱着眉,「谁放的屁。」
虽然一表三千里,这人究竟是谁我不知也不想管,但这是和丁冠文对上了。我暗暗心惊,这家伙不要命了,这样讲话,不是后台更硬,就是已经有了保身之道。丁冠文冷冷的啐了口,拿起桌上的玻璃杯往地上砸了个粉碎,同时,他身旁的人全动手了,不过家伙全向灰衣人招呼。
叮叮当当好不热闹的响了一片,场中那人还嘻嘻笑着,白衣众手上的武器掉了满地。
陈邵脸色一沉,拉了拉领带。一时间,整齐划一的上膛声在黑衣众里响起。
「一群人打一个,这可就不对了。」
谁?
再望声音看去,一个人正站在门口那,黑白分明,白衬衫黑长裤,一头黑发从额前往后直梳了个利落马尾,墨眉长眼,似笑非笑,足下是乌黑的靴,喀拉喀拉,带起锋利的线条。
「大姐。」
灰衣人说着,便站到那人身后。
气氛凝滞,一半是给这几个人给搞的,一半是收不回的杀意。
「哈哈!」那人突然大笑数声,冲破沉默的对峙,「丁三,好久不见,看你也过得不怎样。」
丁三?
我手里的打火机差点没掉到地上。
看那黑白二人都在冷笑。
那女人大摇大摆的自个儿落坐。
大眼瞪小眼。
这人到底要干什么,我是没底的。记得昨晚有个自称我表妹的,一瞥两眼,表哥表妹笑闹全没放在心上,今天突如其来的登门解危,不知葫芦里卖的什么药。昨日手里磕破的新伤隐隐发麻。问人的含糊,被问的也是迷糊,隐约觉得这人应该是旧识,奈何,我记性实在是非常差。
正全力思索着这女人的身分,突然她的手动了,一下上了我的脸,眼里都是这女人放大的脸,黑沉沉的眼珠,带着莫名的复杂。怔愣之间,我竟然没躲过她的这下,那手劲一拉一扯,脸上接了三记,一时间刀尖火烧似的痛得我叫出声差点没咬到自己舌头,耳边只听那声音恶狠狠的说,「小子,让我好找。」调笑语气里是带着浓得化不开的亲昵,我对上那说不出什么味的眼睛,这女人,这手劲,莫非是,那个──除了我老娘以外,那个,应该是让我避之唯恐不及的那位。
「姑妈!」
是了,这女人在我的童年中扮演的一直是属于梦魇的角色,那时年幼无知,被那几句什么乖孩子我抱抱,什么小阿三真可爱,给弄得喜孜孜的直往狼手里奔,那一双龙爪手,不,该说是凤爪手,功力实在是,痛得印象深刻深入骨髓。
自从十多岁明白了这点,每年长辈包红包,我都是一接过就拎着红包角,躲得老远,恨不得自己能隐形,或是这女人的红包有打钩挂线,我远远的收,既是钱入袋中,又是免了皮肉之苦,一举数得。
不是我说,这女人数捏之下,我要没记起来,明天这脸就不用看了。
虽然这女人选立委的时候有打过招呼,不过多年没有联络,怎么,今日也来凑热闹。
「哟,小阿三,你的记性可真好,这次才三下,怎么全都记起来了呢。」
言下颇有悻悻然之意,她的手仍搁在我脸上,除了装孙子陪笑,我还是只能,再陪笑。郁闷,这位八风吹不动的,怎么也找上门来。实在是我的本命年,穿红避邪躲灾这件事,看来不能小觑。
「我说姑妈大姐,这,您的手。举这么久也酸了不是?侄儿见到姑妈大姐实在是高兴,这里没什么好招待,那什么,小黑,你去,不,我亲自去给您削苹果,好不?」
沉默。
那双手在我脸上留连了阵,才放了下来,我的心肝八个七个吊筒上下,还没平静又听她嘻嘻哈哈哈一阵大笑,往后靠在沙发上,仍是那样似笑非笑的盯着我,我怕她又来劲,赶紧又是奉上一堆笑,笑得我嘴疼脸疼。
苦也。
「得了。」她摆摆手,「姑妈大姐也只有你这小屁孩喜欢喊,几年来还真是都没变过。」不知想到什么出神了片刻,她又抬手,我缩了缩,眼睁睁看那手,扭了个方向,落在我头上乱揉。「真怀念你鼓着嘴生气,那时还是胖嘟嘟的小脸唉。」我无语。敢情她来找我就为了这事儿。
我正要回话,却听吭的一声,丁冠文突地站了起来,掀翻了一张椅子,竟半句话也不吭,带人就走。
人来疯,要走要来都是一时兴起的样子。我撇撇嘴,就见陈邵也拉了皮箱站起,往门口走去,人到了外头,竟又扭头回转:「丁老板,这......」
手指了指皮箱。
「算了吧。」
我翻了翻白眼。
他似乎还待说些什么。
姑妈也不客气,就叫灰衣人上前关门,一边不冷不热的说,「我和我侄子谈自家事,你插什么嘴。」
陈邵的话头一下蔫了,干笑几声,也走了。
片刻之间人都走光了。
客厅里,就只剩下我,小黑,旁边这位,门口那位。
身旁这位饶有兴致的打量着我,半天也不说一句话。
门铃又响。
看门口那灰衣拎着PIZZA盒进来:「谁叫的外卖?」说着她竟然就在桌上打了开来,我皱了皱脸,想到那杯咖啡到现在还没弄来,火就在肚里烧。
这司徒搞什么鬼!
正想也出门看,却听细微的哔哔二声。
有金属剥落的动静。
什么东西!
不好。心脏霎那间提起。
想开口已是不能。
尖锐的碎片化成白色弧光,根根扎入我的胸口,震爆划破双耳。
眼前一片白光,我找不到自己的嘴,连声带也无法运用。
画面变成腥红色,血如汗流淌,什么也看不清。举不起手,无法抹开脸上的血、眼中的血。看不清屋内他人的状况,是谁,是谁,恍惚间有人伊呀伊呀的唱着:摇啊摇,摇到外婆桥,宝宝睡,宝宝睡,快快睡,摇摇摇… …
脑中跑马灯般转了两三秒,啪的,崩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