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许你已经从碎心那里听说过我的故事,我要说明那些东西有真的也有假的。你知道我是一柄漂亮的女孩子用的剑,我所接触的不一定是真实的。
我的名字叫鸳舞,他们说鸳是不能独舞的,他们这么说着,我也没有看到可以和我相配的剑。我只是在每一个主人手中闪着我的光线。很多和我交击过的剑都说我是自恋的,这有什么,我才不要管其他的事情,我只是我自己,一柄青剑,鸳舞。
我要说的是一个故事而不是我自己,因为我不是碎心那样的剑。碎心根本不是说故事的好材料,她把一个很漂亮的故事说成了流水帐。我才不要做那样的剑,并且我也不会惦记什么人,我说这个故事因为它和我同名,仅此而已。
那是我的主人们经常在我之前提起的一个传说,只是传说,却有一些我很久很久以前所听说过的人参与其中。不知道是它以我为名,还是我以它为名。
那是发生在邺国的故事,它的大部分发生在邺的阳谷。那是一个美丽的地方,那里可以让人忘却仇恨与悲伤,但是并不是那里的所有人都没有痛苦。太阳升起之前,总是有一曲挽歌徐徐升起。
知道么?鸳是不能独舞的,如果走到孤单的尽头,也只有一条路可以走。
之一 南柯
丁香的气息被酒香化开的时候,酒馆的女主人总会将另一簇花插在梁上挂着的小瓶中。那小瓶离地一丈有余,女主人却依然能够轻松的将花插进瓶中。邺国是一个尚武的国度,所以没有人对此大惊小怪。
杨晔总是在微醺的时候被那抹香气扰得清醒过来,随即女主人的手拿走了他的酒壶,“公子不宜过饮,南柯性烈,怕是会上头的,外加小店酒也不多。”
他不曾见过那酒馆女主人的模样,她总是着黑,从额上的黑纱直至裙脚。杨晔也记不起他是从何时开始来这家酒馆的。他只知道这酒馆在阳谷最偏远的小巷的最深处,门口栽着三株榆叶梅和七株丁香。
酒馆有一个名字,叫做南柯,有他活到二十五岁所品过最醇香的酒。女主人曾说过这酒也叫南柯。女主人总是坐在柜台后面,店里几乎一个客人也没有。大多数时候都是如此。阳谷的人们并不常常饮酒,除非他们太高兴或太悲哀。阳谷的人们一向过着平静的生活。因为日落山挡住了大漠的黄沙的关系,这里有着近似江南的气候,且干湿适宜。上一件悲哀的事情距今已有了三年的岁月。
但是杨晔还是无法忘却。他不是阳谷人也并非从小在此。他是三年前那件事中最悲哀的人。邵公主芸,阳谷侯夫人被刺,她是他的妻。
每次他饮下那名为南柯的酒,都似乎可以再见到她的容颜。杨晔只是希望她活着,却最终连她的笑容和他自己的笑容都已经忘却。他并不是喜欢喝酒的人,却只是因为希望与回忆而来此。
“公子不宜多饮,这酒后劲大,怕是很容易醉的,那样不好回家了。”酒馆女主人的声音响了。杨晔抬起头,看见了她面上的黑纱,却看不清她的面容。
“公子那么常来小店,可是有什么伤心事?”她这样问,却似乎根本不需要回答。
“我不知道是不是伤心事。”他搁下了青瓷的杯,望着自己的手,他的手干燥而稳定,但是他看着它们,就像它们已经被血染污,“我自己——也不知道什么啊。”
“我并不是来问公子这件事情的,若是公子伤了身体,小店的生意自然不会好做。”酒店的女主人坐在了他的对面,忽然有了脚步声,一个有着铁蓝色双瞳的三四岁小女孩跑了过来,“阿妈——”她看见杨晔,突然顿了顿,似是被他的表情吓到了,“阿妈……”
“莹最乖了。”女子似是露出了笑容,她离开了桌子走过去,抱起了那个小女孩。这时杨晔开口了,“前辈……我想和前辈单独说一个故事,不知前辈是否明日可到敝舍一叙。”
他不待回答,便起身走出了酒店。小女孩望着似是若有所思的母亲,“阿妈,那个怪吓人的叔叔是谁啊?”
她终是一手掀起了面纱,望着那个小女孩,“莹,我最最亲爱的莹,那是这里的主人,阳谷侯。”
她只是以自己的面容望着那个小女孩,“莹,你一定要做好孩子哦。”
“阿妈为什么总是穿黑的?”小女孩拉着她的面纱,“莹不喜欢阿妈穿黑的啊。”
“乖孩子。”酒店女主人吻了吻小女孩的面颊,“因为你的阿爹不在了,我才这样穿啊。莹以后要找喜欢的人,一定要能够相伴一生才可以哦。”
她放下了小女孩,看着她跑进后面,又放下了面纱,从袖中取出了一柄扇子。
钢骨,丝面,沉重如剑。
她张开了扇子,望着它,轻轻吐出字句。
“那么久了,你孤单吗?还是你忘了我了……
“哥哥……”
将孩子托付邻居大娘照管,正了正面纱,女店主第一次走到了阳谷正中。
她不是没有听过关于阳谷侯公子晔的事情,她也知道前些年发生在这里靖人的叛乱。那时她还在弓月城,只是听说了那些故事,她知道失去是多么让人痛苦,但是她还是到了这里。
那座所谓的敝舍,是一座不太引人注目的二层小楼。她知道那就是阳谷侯的府邸。于是她走进去,首先看见的是一个蓝衣的,有着俊秀文雅外貌的年轻人。那个年轻人似乎看见了她,但是并没有说什么,甚至没有改变姿势。然后杨晔走了出来,“请随我来,前辈。”他这么说,便走进了一间屋室。
那里面有一张小桌,两张椅子。两人方坐定,杨晔开口道,“还不知前辈尊姓芳名。”
“我的名字无关紧要。”她开口,“公子昨日邀我前来,于是带了我的酒。”
她取出酒的时候袖中的扇子掉到了地上,杨晔伸手替她捡起,“昔日江湖中铁扇君……是否。”他轻轻开口,将扇子递给女店主,“多谢你的酒。”
“公子似是识我。”女店主接过扇子,轻笑道,“每到敝店一醉方归者,惟公子一人。酒虽佳物,多饮亦是伤身,公子即使不为了自己,也当为妻儿想想。”
那个有着深蓝色眼眸的年轻人望了她一眼,似是要从她面上的黑纱中找出什么,但是他什么也不曾找到。
“前辈,”他开口,“昨日我曾说要说一个故事,今日是我成约之时。”
有个年轻人,他是邺王玄清的幼弟,自幼与邵国公主芸定下婚姻。在他十七岁的时候,他第一次见到了那个姑娘。
他的剑是铸剑大师萧逝鸿所赠,名叫月楼。他和月楼剑第一次邂逅那个姑娘的时候,他已经认出了那是他未来的妻。那是个好姑娘,美丽,勇敢,有着不逊于男子的力量与剑技,同时也是阳谷最好的歌手与诗人。她一直说着要保护那个年轻人,在他们比剑的时候,二人互有胜负,所以什么人都不曾知道后来会发生什么。
那个年轻人有位密友,邱公子,也就是邱国在邺的质子筱桐。王室之间虽说常说质子什么的,也不过是将孩子送去别地锻炼。邱公子筱桐九岁来此,比那年轻人略少,却仍然是密友。
公子筱桐是很优秀的人,不仅文武双全,音乐上更有着相当的造诣。你也许听见过,在没有月亮的黑夜的最深处,他会用他的笛吹一曲挽歌,连死去的人都会回到这里来听的。
你也许知道,前辈,凡是在阳谷长大的人,他们都是平安的。我们外乡人可不一样。筱桐现在之所以那么忧伤,是因为他的未婚妻被靖人刺死了,而他甚至没有方法保护她……
而那个年轻人,他与他的妻子那般相爱,却还是敌不过靖人的仇恨。
所以前辈,月楼剑,已经随着那个女子,一起断了。
年轻人的声音是柔和的,酒馆的女主人望着他,“公子的故事似是说不尽了,那么我来说一个故事吧。”她的声音清冷,“这个故事你可以相信也可以不相信,它二十多年前就发生在这里,但这不是我的故事……我的故事,当真没有什么好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