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子野第一次走进这幢位于王恭厂的大宅院时,没来由地打了个寒战。
这宅院占地甚大,从外面看进去,因为有影壁挡着,看不出来,一进去却见回廊曲折,千门万户,也不知有多少房子。
他暗暗吃了一惊,走在他边上的武功院第三指挥使王景湘低头看了看他道:“吃惊么?”
方子野点了点头,低声道:“里面好大。”
王景湘笑了笑。他自己第一次来这里时,还是江陵公当国,为了和倭人的红毛火器对抗,江陵公提议在锦衣卫中设武功院。那时淮阳王家有不少族人在戚大将军军中当差,自己也是戚家军中的一个十五岁少年兵,当江陵公要诸将选派聪明伶俐少年入武功院学习佛郎机火器之术时,戚大将军亲自将自己送到这里。那时一走进门,看到这幢气象万千的宅院时,说的也是这句话。
这套宅院外表看去和寻常大户人家差不多,占地约有二十余亩,大致呈四十余丈见方的形状,四面都是两丈多的高墙。这等深宅大院,便是京师的王府也不过如此,王景湘在淮阳的祖宅算是当地最大的宅院,和这儿一比,仍是相形见绌。
王景湘将两块腰牌递给门口两个身着飞鱼服的锦衣卫,一个锦衣卫抬起头看了看方子野道:“王大人,这是您带来的少年么?”
那锦衣卫脸上象是刷了一层浆糊,面无表情。王景湘点了点头道:“正是。”
他接过腰牌,扭头对方子野道:“子野,进去吧。”
如果有人独自进入武功院,一准会迷路。武功院里的房子错落有致,高塔、危楼、平房、地窖,一应俱全,当中还有一大片用铁网拦起的空地,甚至在那空地一角有个大铁笼子,里面养着两头很大的野兽,一身黑毛,却看不出是虎还是豹。
王景湘带着方子野走过那空地时,见方子野不时打量着,他小声道:“那是藏獒,出在乌斯藏的一种猛犬。”
方子野大感新奇,他当初住在福州时也见过不少狗,不过多半是些吧儿狗或草狗,哪儿见过这等猛犬。透过儿臂粗铁条,只见那两头藏獒眼睛金黄,张口吐出条鲜红的舌头,似是要向人扑来。
王景湘见方子野看得入神,想催催他,但还是没有说话,无声地叹了口气。这少年举目无亲,自己也不知该算是他的什么人,但是在这少年身上,他依稀看到了二十多年前的自己。
方子野在那藏獒前站得有些久了,一手不自觉抓住了铁栏,一头藏獒突然站了起来,猛地方子野的手扑来。那藏獒坐着已有齐腰高,一站起来,几乎和方子野一般高矮,一身黑色的长毛猛然炸开,身体仿佛一下涨大了一倍。这藏獒身躯庞大,但动作却快如闪电,“砰”一声,方子野猛地松开手,那藏獒已一头撞在了铁栏上,将铁笼子撞得“哗”一声响,又在空中一折腰,轻轻落到地上,见咬了个空,却是一口咬住了铁杆,斜着眼盯着方子野,嘴里还在“呜呜”地不住发狠,那铁栏被咬得“吱吱”地响,上面满是齿痕。方子野退后一步,脸上却毫无异样,这藏獒模样虽然凶恶,却似根本不放在他眼里。
王景湘低声道:“藏獒极为凶狠,力量也大,乌斯藏牧民说,藏獒发起怒来能将一头狼撕成两半,因此都用作放牧。”
方子野鼻子里“哼”了一声,也没有说话。方才他的手若是慢得一慢,只怕就要被藏獒撕下来了。他面色镇定自若,心中却不由惴惴,想想也有些后怕,虽不说话,嘴唇却也在不住发抖。王景湘暗暗好笑,但想起方子野不知熬得熬得过这三年,心中又有些不安。
走了一程,前面突然响起了一片书声。武功院也不是太大,但因为设计精巧,前面的房屋被一片树林遮得严严实实,走近了方能听到。书声朗朗,多半是些少年人的稚嫩之间,领读的是青年男子之声,声间极是清朗,但方子野细听之下却不知是哪地方的话,竟连一个字也听不懂。
那是一幢两层的小楼,掩映在一片树丛中,只露出一角,十分清雅。王景湘沿阶而上,方子野跟在他身后,走到二楼的门前,却见里面一个身着黑袍的人正捧着本书领着十余个少年朗读。这人衣着甚是怪异,是一件带着个尖帽子的黑袍,从头披到脚,一见便知不是中土人士。
王景湘站在门口静静等了一会,等里面一段读完,那黑袍人转过身发现了王景湘,将手中的书一合,叫道:“王大人!”
这黑袍人放下书,走到门边,对里面那些坐得端端正正的少年人道:“自己看书,老师马上回来。”说罢掩上门,把头上的帽子拉了下来,伸手在胸前划了个十字道:“王大人,怎的有空过来?那事情办完了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