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有蔓草,零露溥兮。有美一人,清扬婉兮。邂逅相遇,适我愿兮。
野有蔓草,零露湘湘。有美一人,娩如清扬。邂逅相遇,与子偕岁。”
这是《诗经》中的爱情绝唱,却也是“袖玉剑诀”。
师父是五百年难得一见的奇才,在武功、医术、易理八卦、奇门异术上都可堪称一代宗师,且天性淡泊悠远,无论修道、习武或钻研医术,都可成大器,但唯独执着“情义”二字,始终无法堪破。
这是师父在法华寺偶遇得道高僧劫心法师,与之一番长谈后,劫心不无遗憾地赠与师父的一句话。
她当时在旁,静静聆听,静静记下。
就算是这师父一手自创出来的“袖玉剑法”,剑意婉约幽远,剑势缠绵不绝,似有情丝纤纤缱绻,虽说是专为女子所创,但在她看来,由师父使出“袖玉剑法”,始终有一种她无论如何也学不来的幽怨悱恻。
师父唯一一次演示剑法给她看时,柳袭月以为看到了九天飞仙,下落凡尘只为这一段欲断难断、欲留难留、辗转反侧的千年情伤,在分与合之间飞舞翩跶、留恋流连。
那一瞬间的师父,让她觉得似要极力摆脱纠缠一世的牵绊,返回九重霄宇,却又难以舍弃这缕缕情丝牵绕,在舍与不舍之间,挣扎过一生的韶华岁月。
从那以后,她再也没有要求师父演示“袖玉剑法”,因为恐惧失去的不安,也因为不忍挣扎的痛苦。
“袖玉剑法”从此成为她的独门剑法,而那个时候,她的名字还是“戚十六”,还是师父和风师兄疼惜的“六儿”。
柳袭月不明白自己为什么在这个时候想起这些,现在她正处于重重杀机之中。
夜晚的冷宫,那种凄清荒凉的气氛更加明显,冰凉的夜风穿过铜门,直直拂向全身戒备中的柳袭月。
池边一人,池中两人,檐下一人,门后四人,还有几人藏身树丛中,不知道为什么,身上并无杀气。
柳袭月低头。
看剑。
袖玉剑只有一尺二寸长,是适合女子贴身收藏的袖剑,但在今晚,用这么短而秀气的剑对敌,会不会太过勉强?而柳袭月却偏偏在这时低头,竟也是将弱点暴露给敌人,她难道竟认为看剑比保命还重要么?
在她低头的那一刻,杀机骤现。
门后一粒黑色丸子疾弹而出,正落在她面前,爆裂出浓烈的紫色烟雾。
随之而来的是两把长剑、一柄斧钺、一把峨嵋刺,在烟雾中仍然准确罩住柳袭月周身大穴,疾刺而来。
紫雾中只闻“叮叮叮叮”数声轻响。
半晌,雾散,四人倒在地上,身上留下的却是同伴的兵器,两把长剑、一柄斧钺、一把峨嵋刺,不多不少,刚刚好。
柳袭月却已不见踪影。
——静。
——令人窒息的静。
——这一刻,原本微拂的轻风也完全静止下来,柳枝停止轻摆,远处的家犬吠叫也突然消失。
空气中仿佛有一根无形的丝,越绷越紧,只待“啪”一声,丝断,就必然有人亡。
一阵大风突起,远远从东南方“哗”地袭来,来势汹汹地掠过草叶树木,越来越近。
大风刮到静安宫,铜制大门竟然被生生刮开,“吱呀”一声缓缓合上。
变起!
一团青影从宫门上暴起,急电般袭向池边垂柳,一人合抱的柳树竟然被悄无声息的拦腰斩断,“哗啦”倒下,正好压向从水池中跃起的两人。
青影骤转,急袭正殿大门,檐下一人刚打出三点暗器,尚来不及做更多动作,已被青影挑飞暗器,一剑刺穿咽喉。
这时,大风才刚刚刮到静安宫的庭院,刚好掠起已经静止下来的青衫衣摆。
柳袭月冷冷站定,剑尖淡淡向下,袖玉剑的前端,竟然凭空长出一尺长莹光,不可思议地闪烁不定。
从水池跃起的两人猝不及防地躲过倒下的柳树,又落回水池,一鼓之力已竭,却见柳袭月竟然突然回身格杀檐下埋伏的人,两人均觉胆气一寒,也不知道偷袭失败后是否还要再继续攻击。
却见被斩断的树桩竟然汩汩冒出血来,两人大骇,她竟然知道树中隐藏了一人并毫不犹豫的杀人于树中。
从低头看剑、诱杀门后四人,斩杀树中人并拦截池中两人,到回剑刺穿檐下人的咽喉,前后不过两次眨眼的功夫。
柳袭月杀七人所用的武功并不花哨,其实换做任何一个“武林榜”上能排上前五十的剑客都可以做到,但她竟然从一开始就毫不犹豫地故意露出自己的弱点,后来又直截了当地袭向柳树和檐下,这简直就是匪夷所思了!
她缓缓地平举袖玉剑,剑尖莹光忽明忽灭,直指池中两人,冷冷说道:“接下来,是谁?”
两人同时一抖,越发不知所措。
“啪啪啪啪!”一阵掌声响起,伴随着悦耳的银铃声。
一紫衣女子刚在树丛后显露出窈窕的身形,柳袭月化作青影疾袭而去。紫衣女子急跃而退,只见青影紧紧赶着紫影,剑气划破空气的声音和着紫衣女子身上银铃的急促响动。
“你……”紫衣女子几次极欲出声说话,被凌厉的剑气逼得喘不过气来,光招架就已经险象环出。
柳袭月一轮抢攻,最终剑尖指住她的咽喉。
紫衣女子万万没想到柳袭月会一上来就抢攻,眼下自己被擒,不觉大失颜面,迥然不同于中原人的俏颜煞青,破口大骂:“死阿七、贼老道还不给本姑奶奶滚出来!没看见姑奶奶我给人用剑指着吗?”
嗤笑声响起,田七和一名破衣烂衫的白胡子道士缓缓走出来。
“是谁刚刚还笑别人没本事,所以才受制于人来着?延胡索你本事不是很大么?怎么也被人用剑指着?”田七讪笑着,一双精光闪烁的利眸却是紧盯着柳袭月。
紫衣女子——延胡索气极!她和田七、白胡子老道车前子同为“快乐坊”的“七味药”,却总是被七人中排行最末的田七冷嘲热讽。
田七是七人中最晚加入“快乐坊”的人。以“七味药”在“快乐坊”中仅次于“子虚乌有”四人的地位,田七是绝不可能有资格加入的。但他却意外地得到“快乐坊”主人——四公子的赏识,排入“七味药”之末。
想她延胡索虽是胡人血统,却在中原土生土长,加入“快乐坊”后,花了五年时间,参与无数次组织的暗杀行动,出生入死,用沾满一身血腥的代价,才终于跻身于“七味药”的第六而已!
而田七加入“快乐坊”,寸功未立,就让原来的“六味药”变成“七味药”,早就让她心存不满,如今田七第一次出任务,就铩羽而归,更加被她瞧他不起。
所以四公子下令“七味药”排行第五的车前子来狙杀柳袭月。
所以田七跟来了,他要亲眼看这还未出手就让他败了的女子的下场。
所以延胡索也跟来了,她想看看能让田七无功而返的女子的本事,虽然她不承认,但田七毕竟还是“七味药”之一。她不相信田七的本事,但不能不相信让田七成为“七味药”的四公子的眼光。
田七和延胡索都没有想过这次的行动也许会失败。
“快乐坊”在武林中是一则传奇,在短短八年之间迅速崛起,风头直逼江湖三大势力,仅次于江南御剑山庄、川中极乐宫和北漠逍遥谷,已经被称为江湖第四大势力——帝京快乐坊。
这一切都是因为一个人,快乐坊的主人,四公子游子无。
游子无是“子虚乌有”四兄妹中的老四,却是四人之首,也是快乐坊之首。八年前,四公子创建快乐坊,三年时间内,扫灭京城乃至京畿地区所有大小门派。
听说那三年中京城一片腥风血雨,人人自危,甚至惊动了当时的祥王贺和太子太傅梅舒痕。祥王责令刑部严查京城赵府、严府、霍府三大家一夜之间满门被灭的惊世大案,连太傅也得皇上圣旨协助调查此案。
至于这惊世大案后来如何结案,竟是无人知晓,京城中沸沸扬扬地流传着各种谣言,最后始终无人出来澄清。但自那惊世大案后,原本盘踞于京城,彼此争斗了十余年的三大家势力土崩瓦解,快乐坊独自尊大,迅速接收了原先属于三大家的所有势力。
延胡索是在那年后加入的快乐坊,她原是严府的舞姬,暗中的身份是赵府的眼线,三大家全灭后,她以为快乐坊在祥王和太傅的联手调查下必然难逃法网,谁知事情大出意料。
当时的情势,若不顺从快乐坊,便绝无可能继续在京城待下去。延胡索便顺势投靠快乐坊,也听到了流传在组织中的一句话——“一天、二地、三皇、四公子”。
敢和天地皇室并称,这份狂傲已不能不说是惊世骇俗。但在快乐坊中,乃至于现在的大部分武林人心里,四公子已经成为惊才艳羡、智计卓绝的代名词,是神话一般的人物。快乐坊在这样的人物带领下,数年间就与伫立江湖数十年的三大势力比肩,似乎也成为了一则神话。
这神话般的人物所下的命令,自然也是绝无可能达不成的。
狙杀柳袭月,是“子虚乌有”的二公子游子虚下的命令,但游子无是“子虚乌有”的灵魂人物,车前子便理所当然的认为是四公子的意思。
田七和延胡索也是这么想的,但是车前子却在正面见到柳袭月的那一瞬间,浑身一颤,几乎没拿住手中的拂尘。
“剑气?”车前子不敢置信眼前刚过稚龄模样的少女竟然习成剑法中最高的“先天无形剑气”,但柳袭月手中剑尖前吞吐不定的玉色莹光却让他不得不信。
而接下来他看清她手中的剑,更是大惊失色了:“袖玉剑?‘三绝玉剑’中的袖玉剑?怎么可能?!”
“三绝玉剑”是上古时候,神匠无名氏用天陨玉所铸的三把绝世神剑,分别是袖玉剑、怀玉剑和漱玉剑,据说都是短剑,但其威力却可通天地、泣鬼神。怀玉剑一直在徽州一个书香世家世代流传,但数十年前不翼而飞,袖玉剑和漱玉剑则一直不知所踪。如今袖玉剑在江湖出现,怕是又要引发无数的野心掠夺了!
杀意如暴风般在眼底迅速聚集,柳袭月皱眉:“你知道?”
车前子本来还是猜测,一惊之下脱口而出地质疑,如今她承认不讳,他震惊得说不出话来。拥有袖玉剑,并且已经练成了“先天无形剑气”,这样的人,他可能杀得了吗?四公子的神话,是不是就要在这少女手中破灭了?
“如此,你们是非死不可了!”柳袭月话音未落,就出剑!
剑气疾吐,直刺被指住咽喉的延胡索。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