尉迟剑影这话说得极为真挚温柔,江日风不由心中一热,想起自己也是三年来孤影一人,没有能说知心话的人在身边,不禁微红了眼眶。他本是不易激动之人,性子看似温和实则刚强,如今却教尉迟剑影一句话勾起了情绪,脸上一红,忙低下头去掩饰。不管平日江日风在旁人面前如何稳重得体,说到底他也只是个刚满二十的少年,在真正上心的人面前,也会情绪外露。
尉迟剑影见江日风低着头不说话,只道他气自己三年来杳无音讯,遂柔声道:“小风,我曾立誓,若不能为师父报仇,便永不以真面目示人。”江日风一惊,抬头问道:“你已杀了那古驰和北堂昊?”尉迟剑影摇摇头道:“那古驰两年多前便因中了天舞蝶毒发而亡,我派人查过,古驰是与师父一同中的毒,这样一来,下毒之人自然不是他。”江日风道:“那是谁?”尉迟剑影恨声道:“是罗敛干的。狼心狗肺的东西!”江日风“啊”的一声,颇感奇怪。三年前他初见罗敛之时,只觉那少年瘦弱如柴,武功底子平平无奇,也便没怎么关注他。想那颜然聪明绝顶,怎会被这么个少年给算计到。
尉迟剑影口气冷冽,自是对此事耿耿于怀。他平了平气,继续道:“这罗敛原叫陆林,是个三流的小角色。他做梦都想扬名立万,却苦于学不到绝世武功。有一日他不知从何处得知江湖绝世秘籍九天风舞在我我师父身上,便觉得来了机会。”江日风以前听江衍提过关于江湖传闻中的秘籍九天风舞,当时认为只是传说而已,却不想真有此物。
尉迟剑影问道:“小风,你听没听过缩骨功?”江日风点点头。缩骨功是江湖中一门极为怪异的功夫,练过此功之人,能随意将身体缩小,连本身样貌也会跟着变年轻。他心思一转,了然道:“那那陆林永了缩骨功将自己变为软弱少年模样,并化名为罗敛。”尉迟剑影点头忿然:“那年我与师父南下,正巧见他被人欺负,师父救下他后见他可怜,一时心软,便将他留在身边。谁想这不过是这厮为了骗取师父信任的诡计。他在师父身边潜伏了这许多年,终于找到机会下手,还嫁祸给了旁人,真真阴险!”说到此处,又思及颜然惨死,不由眼圈一红,险些流下泪来。
他现下说起紫玉罗,虽不会如三年前那般伤心欲绝,却仍是黯然。江日风走到他身边,伸手握住他右手,默默看着他。尉迟剑影柔和的看了他一眼,接着往下道:“却不想师父被天门迫得跳崖,那小人偷取秘籍的希望自然落了空。然他却认定师父在死前定将秘籍交与了我,便想故技重施。结果还未来得及使坏,便被一直怀疑他的翠袖给擒住了。哼哼,我也不跟他客气,废了他武功,让他生不如死。也算给师父报了半个仇拉。”江日风听他说得如此轻巧,却知当日肯定是经过一场苦战,问道:“你那时没受伤吧?”尉迟剑影扁了扁嘴,口气中一下带了调笑:“乖徒儿,别小瞧了你师父我老人家!”他也知江日风是关心他,心中很是温暖。
江日风放下心来,道:“那北堂昊呢?”尉迟剑影道:“那日我查出北堂昊已派出人对付云逸山庄。我一路查探,终于查到正赶往落英坡的杨连成。我趁半夜换了他身上之药,又一路尾随他到落英坡,看着他和叶跃那厮交换暗号,还给了叶跃□□。我便在他回天门之时顺道将他武功给废了。”他挑了挑眉,道:“怎的天门中人都这般蠢笨,被人跟了一路,也没发现。”江日风心中叹道:那是因为你武艺高出他们数倍。若是天门一方方主亲来,只怕便没那么容易得手了。他也只在心中想想,仍是微笑着听尉迟剑影往下说。
说到后来,两人干脆席地而坐。这柴房受了隔壁厨房的热气,房内温暖入春,连地面都给蒸得暖烘烘的。尉迟剑影又向江日风说起紫玉宫的来历。原来这紫玉宫是颜然的师兄所建,而他师兄多年前便已归于尘土。颜然一过世,宫人在三年前找到作为颜然唯一嫡传弟子的尉迟剑影,便将他尊为紫玉宫主。
江日风细细听着,然尉迟剑影的声音却是越来越低,江日风瞧过去,只见尉迟剑影脸上已现倦意,一直握着的右手竟然越变越冷。江日风心中微急,轻唤道:“尉迟,尉迟!”尉迟剑影此时脑子已是一片混沌,口中喃喃说着话,眼睛却慢慢合上。听得江日风叫他,忙睁开眼睛,强撑着精神笑道:“对啦,我还没给乖徒儿生辰礼物呢。”说罢,伸手入怀,摸出一把做工精巧的匕首,递到江日风手中。江日风正用左手相抵他右手凝神为他注入真气,也不在意是什么宝物,用空着的右手接过,对他一笑。
尉迟剑影啧声道:“乖徒儿你真真不识货,这可是大名鼎鼎的天觞剑!”江日风待得尉迟剑影掌心慢慢回暖,这才收回手,拔剑出鞘,细细地看。这剑长约三寸,通体泛着幽幽蓝光,剑柄镶着颗极大得血色珍珠。尉迟剑影道:“你将这珍珠往下按。”江日风依言按下珍珠,只见这剑唰的一声,突然伸长,竟与平常的剑是一般长。这天觞剑是用蓝田暖玉铸造而成,剑边镶了薄薄的玄铁,周身泛起冷蓝色剑气。江日风举剑凝视,赞道:“不愧是上古名剑!”尉迟剑影微微一笑,道:“乖徒儿,舞套剑法给师父我老人家瞧瞧。”
江日风从不拂尉迟剑影的意,听他如此说,点点头执剑起身。登时小小的室内一片剑光盈盈。他此时内外皆修,武功已经脱去浮华,卓然自成了一家。舞毕,江日风走回尉迟剑影身边,尉迟剑影却已双手抱膝睡了过去。他长发委地,整个身子缩成一团。江日风轻手轻脚收剑入鞘,紧了紧尉迟剑影身上披风,将他抱起走出柴房。
经过厨房时,厨房里一干紫衣人已经走得干干净净,只剩了狄岭坐在橱板上啃着鸡腿满嘴流油。见江日风抱了尉迟剑影出来,脸上一喜,正要开口说话,江日风拿眼扫了扫他,狄岭立时噤声。三两口啃完鸡腿,悄声跳下橱板,将油腻的双手用抹布胡乱擦了擦,乖乖闭着嘴跟在江日风身后。
走入内堂,方裂迎面走了过来,见到江日风,这才松了口气。他瞧了眼江日风怀中睡得正熟得尉迟剑影,压低声音道:“庄主,来客现下已都走了,只有李庄主还打算在庄上住几天。”这李兰璇显然是醉翁之意不在酒,他也不好自行决定,只得来请示江日风。江日风淡淡道:“来者是客,师兄替我好生款待她。”看了眼狄岭,又道:“劳烦师兄带他去上房休息一晚。”方裂点头应承。
狄岭迟疑道:“师父说今日便要启程去琉璃城的。”江日风道:“明日我与你们一道去,今日先在这休息一晚罢,你师父也累了。”师父确是好几个晚上没怎么休息了,而对方又是师兄,如此一来,狄岭也不再说什么,点了点头。江日风又朝方裂轻声道:“我明日出庄一段时间,庄中一切大小事宜便仰仗师兄了。”方裂正容答是,这才领了狄岭去上房。
江日风将尉迟剑影抱入自己卧房,安置好他,往火炉里添了些炭木,这才坐到床边,细细端详尉迟剑影。尉迟剑影比三年前瘦了些,下巴稍稍尖了,清隽的脸上淡淡浮出苍白,明亮的眸子阖着,长密的睫毛在眼下晕出浅浅的阴影。江日风瞧了一会,倾下身去,将自己的唇覆到尉迟剑影略显冰凉的唇上,轻点了一下,直起身来,几不可闻的叹了口气,眸子里却满是明明灭灭的温柔神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