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三四平方尺见宽的平台,后有一洞,洞可容二人,洞旁有一小泉,泉水却是银色的,此崖之上,只闻瀑布声,不见瀑布,俗人见之,只道是神仙之所,却不知是大自然鬼斧神工,「滴水穿石」,那原本隐在石里的水,不知如何穿透了裂缝,日积月累,竟成了个穿崖的瀑布。
此崖三面皆空,只有一条小路连着,但和那怪石林立的岩壁相比,那小路却是极为平稳,细细看之,竟像是被刀削过一样,这样险的地,十里多长的路,是谁能有这分能耐来开这条路?
一个灰衣汉子,肩头挑着个担子,腰间系着两把刀,似快似慢的走在这小路之上,他脸上有些汗珠,体力似乎也有些支持不太住,汉子似乎对这种走百步,停一刻的速度也是感到万般无奈,他蹲了下来,一声长叹在山谷里淡淡的回荡。
看着不远处的断崖,楚刀终于松了口气,平常只走两刻钟的路,他已走了一个时晨,没有体内循环的内劲,他只觉得浑身出汗,四肢无力。
拭了拭头上的汗珠,他抬头一看,却是有几分怔住了。
两个朱红色的颜字───思过。旁边又刻了四个小字,入石约三寸,字曰「浪子回头」,落款,正正端端三个字,楚铁山。
好一坐浑然天成的思过崖!要知道这思过崖上的石头极为坚硬,一般武林高手就是能在上头刻入三寸也就算厉害的了,但楚铁山这却是硬生生的在崖壁上刻了这字,要知以轻功攀崖,是无足可踏的,在无可借力的情况下,还能入石三分,全天下除刀圣楚铁山之外,只怕只有不到十人能做到。
楚刀闭上眼睛,想象着楚铁山凌空登崖、写意自若的样子,心中豪气顿生,霍地挑起担子站起身子,略带小跑步的走向那「思过崖」。之前是在山间赶路,楚刀才不觉得饿,他才在那山洞前放下担子,便只觉得饥肠辘辘,于是坐在山洞旁的大岩石上,伸手从担子里掏出了两个馒头,啃了起来。
看了咬了一半的馒头,馒头上似乎又符出了楚如那张略带担忧的脸,和灵动柔和的声音。
「小刀子,我每半个月就给你送吃的来,你自己要好好吃,好好睡,好好养伤,答应如儿,你可要回复成那个生龙活虎的小刀子,要不然你说,除了你之外还有谁能帮如儿挑东西呢?」
倏地,嘴角的笑顿住了,一切思维都停止了。
因为,一只黑白相间的手,深到楚刀前面。
楚刀一怔,自己武功也算是有种程度的了,是谁能在他没有注意的情况下走进他的身边?
一抬头,最先对上的是一双乌黑清亮的眼睛。
一只浑身白底黑斑的猴子站在楚刀面前,牠的脸皱得跟七老八十的老太婆一样,身体微胖,那眼睛是雪亮的,视线是直勾勾的看着楚刀手中的食物,一点也没有移动,但那猴头倒是左右不停的晃动。
看牠这付馋样,楚刀心中不禁发笑,好一只机灵的猴儿,还懂得要和人乞食呢?转念又一想,看这猴儿眼睛雪亮,如此有灵性,却不知未何,竟落得和人乞食的下场,也实在是可怜,但又看那猴儿实在是有点臃肿,平日定是吃得是不错的,今日只怕是嘴馋,想尝尝人的手艺,自己又是何苦为难牠,于是掰开馒头,便放入他身前的那手掌上。
那猴儿见状,竟又伸出了另一只手来,楚刀倒也大方,想也不想的就把手中的半个馒头也给了牠,那猴儿竟不怕生,就在楚刀面前吃了起来。
「这是我师母和如儿师姐为我做的,今日我和你有缘,给了你也不碍事,只是你以后可别随便和陌生人乞食了,有些人是要你拿这身猴皮来换的。」楚刀就想起金齐对赵沧海也是以诚相待,苦笑了一声,细细的叮嘱了这猴儿,看样子,他见这猴儿太有灵性,竟是把这猴儿当成个人了。
那猴儿竟似听得懂似的,点了点头,把最后一口馒头塞进了毛绒绒的猴嘴里,然后便叫了几声,似是颇为重意这两个馒头。更奇的是,牠跃开三步,竟朝着楚刀跪了下来,拜了三拜,楚刀一见,只觉天下之大,真是无奇不有,想着想着,便倏然地仰天狂笑。
「爹爹,你真来看看,给个猴儿吃个馒头,牠都会给你磕头的,你当初给赵沧海岂止一个馒头,看看他又是怎么会报你的?哈哈哈哈哈!」说到后来,那笑竟比哭还难听。
待楚刀平静下来,回头一看,那还有猴儿的影呀,他苦笑一声,只道是给他这疯癫样给吓跑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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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十四天以来,楚刀除了饮泉,便是练功,专心至志,十四天内,内劲竟是恢复的十分迅速,生活无虑无忧,一天两个馒头,这旁人不喜的地方,他倒也过得十分惬意。
不仅如此,楚刀还多了个伴────那只大猴。
楚刀只觉每次叫牠「那只白猴」恁也饶口,于是他便随便起了通俗又简单的名子,大白。大白事实上每天只出现一次,正午时三刻,是楚刀练完刀休息的时刻,当他回洞里时,就会看到一只猴坐在那边,猛拍着肚皮,吱吱喳喳的叫着,像是在说:「我肚子饿了,馒头呢?」。
当楚刀刚练完功,拿起最后两个馒头的时候,心中竟是有些欢喜的,因为他知道,馒头没了,就代表楚如要来了。他坐在洞前的大岩石上,照例给了大白一个馒头,心里才算着楚如出发的时辰,一抬头,那小路上提着篮子的,不正是楚如么?
楚如远远的也见着了他,脸上泛出了个灵动飞扬的笑脸,挥了挥手,叫道:「小刀子!」
楚刀看着楚如,心下竟有些痴了。楚如也是练过武功的人,三步并做两步的,很快的便到楚刀的面前,看着楚刀呆呆的样子,觉得好笑,手在他面前挥了挥,笑道:「小刀子,如儿怎么不知道那泉水是会让人变呆的呀?」
楚刀一听,抓了抓脑袋,有些腼腆的笑道:「师姐那么漂亮,我是看呆的。」
这话本来是轻薄的,但楚刀那付呆头呆脑、认认真真的样子,竟让楚如生气不起来,脸还红了,啐了口,楚如微嗔道:「小刀子,我看你是没变傻,倒变得和外头的人一样油嘴滑舌了。」
楚刀仔细的观察了楚如,见她不像是真的生气,便又笑问道:「师姐又没出过山去,怎么知道外头的人是怎么个样子?」
楚如那张脸变得红通通的,一只手闪电般的伸过来,掐着楚刀的脸,说道:「你少调侃我,我没出过山,不代表我没见过外头的人。」
楚刀看那张人比桃花红的脸,和脸上那细嫩皮肤的触感,竟又呆掉了。楚如没注意,又继续说道:「娘说在过两天有人要来我们这里作客,那人是江湖上名气正盛的七公子之一,孟尝公子,齐子毅,娘说他广交天下豪杰,为人豪爽侠义,爹爹对他也是很为赞赏,这次不知为何投了拜帖,娘说是…」
话说到一半,楚如只觉不对劲,抬头一看,楚刀又是那副呆傻样,她便气道:「小刀子!!你有没有在听我说话?」这下子,在楚刀脸颊上的手掐的更用力了。
楚刀一吃痛,回过神来,赶紧说道:「有有有,孟尝公子我也是听说过的。」心中苦笑一声,十年前,齐子毅十六岁出江湖,那一件事情不是干得轰轰烈烈,就是金齐,也对他是极为赞赏的。
楚如听他这么一说,放开了手,笑靥如花的说道:「你又在听就好,人家齐公子一定没有像你这样呆头呆脑的。」
楚刀一听,只觉得有些不似滋味,但也不好反驳,自己的确是每次在面对楚如的时候都会变得痴痴呆呆的。
两人又说了一会儿的话,楚如是一劲的说齐子毅的好处,小姑娘也不知道怎么的,竟是对这种江湖公子、英雄美人的故事有兴趣的很,什么侠义救人啦!什么七公子啦!楚刀对这种事本是不怎么感兴趣的,但见楚如说的开心,也就面带笑容的听下去。
两人便在这「齐子毅传奇」中度过了两个时辰,直到楚如离去,楚刀才发现自己竟然听了两个时辰的故事。
他心下只觉有些事情不太对劲,但也说不出来。
回头一看,大白竟不知什么时候跑到他身后。
大白看着楚刀,眼中竟有怜悯之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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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间的鸟声,混合着桃花香,金刀睁开了眼睛,发现自己躺在一棵桃树上,「我为什么会在这呢?」,楚刀用着刚醒来、不能完全思考的脑袋努力的想着。
啊!爹爹今天来了个客人,好像是个颇有名气的什么公子,自己见爹不在,便偷闲跑来这桃树林里悠哉,不料春风徐徐,甚也舒适,方才竟是睡着了,只怕现再怡心姐姐正忙着找他呢!
才想着,那声音便到了。
「刀儿、刀儿,你在那儿呀?」一位面目清秀的少女,穿梭在林间,时不时的抬头张望,口气说到最后已带有点哭腔。
金刀看她这样儿,觉得捉弄够了,便从树上跳了下来,脸上带着顽皮的笑容:「我这不是来了嘛,怡心姐姐找我有事吗?」
那少女见了他,破涕为笑,为嗔道:「你一定是故意藏起来的,都这么大的人了,怎么还爱捉弄我呢。」
金刀看着少女,认真却又带戏谑的说道:「妳是我姐姐,我不捉弄妳,捉弄谁呢?」
少女听毕,抿嘴一笑,便开口打趣道:「那你以后就多认几个姐姐,叫人家好好给你欺负」
说笑了一阵子,那少女突然的发出惊呼:「唉呀!这么重要的事我怎么忘了!」
金刀见她这样,也不惊慌,他也不是第一次才知道少女的粗心。
「爹、娘要见你呢!」
一听完少女的话,金刀本来悠然的神色消失殆尽,拔腿就跑,边转身,边叫道:「怡心姐姐,你这次可害惨我了,爹爹等我那么久,不把我屁股打开花才怪。」
春风带着桃花香,隐隐约约的传着少女的声音「刀儿,你跑错了,他们人是在大厅呢」
然后一切就都又变了。
怡心的面容在楚刀面前不断放大,她得头发有些凌乱,衣着也不似平常般的整齐。她的声音充满了无奈和绝望,但却连一点哭腔都没有。
这么多年,金刀总是想不透,这样一个温柔却又带有点憨儍粗心的人,这样一个可以因为小事哭上半天的人,怎么会有这样的勇气独自对敌,又怎么会说出这样恨之入骨的话来。
「刀儿,快走!爹娘前厅杀敌,我这身体也可以用来拖延时间!哭什么!!快走,只要记着,赵沧海这狗贼灭我全家,我死也不甘心…」
然后她的那双手,便轻轻的、习惯的在金刀的头上揉了两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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倏然地张开眼睛,一片戚黑,一瞬间竟是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直到耳边传来的瀑布声,他才知道,自己早已不是当年的金刀,一切不过是梦而已。
但头上似乎还是有说轻柔的手,和那低低的声音。
「都这么大的人了,怎么还爱捉弄姐姐呢…」
一抹眼角,竟是湿的,自从全家灭门之后,楚刀每次梦里想起的,不是那恨之入骨的话,而是这句,温柔的、略带无奈的「都这么大的人了,怎么还爱捉弄姐姐呢…」
楚刀只觉心里空荡荡的,似乎连呼吸都有些困难,翻来覆去,那声音竟像是生了根似的,幽幽的回荡着,在楚刀那空着的心中回荡。
他大吼一声,神色疯狂的冲出了山动,拔出系在腰上的双刀,手中的刀使的,正是九龙门的九龙刀法。这次的九龙,却是和上次的不同,上次楚刀内劲全失,加上无奈,刀中无怨无恨,只是纾发情绪,但此次刀法之中,隐隐有一龙出现,那龙形极为诡异,浑身散发着通天怨气,楚刀的恨,这只龙竟是感觉到了么?
楚刀的恨,能让他刀中现一龙,也能让他走火入魔!
楚刀神色痴狂,愈舞灵台愈是混沌,不能想,只能继续的舞下去,要是有人站在外头看,怕会大惊,只见一头浑身通红的蛟龙环绕着楚刀,整个看上去竟是要燃烧起来。
楚刀已无法思考,他的眼睛映着红光,却是混沌不清的。
身似滚烫,胸中似有一口血,欲吐不吐。
这口血,若是吐不出来,楚刀后半生便会如此痴癫,无法思考,对江湖人而言,这不谛比死亡还要痛苦。
风动,又停。
一只木棒,插入龙头里,红蛟龙睁大龙目,仰天一啸,便焚烧殆尽。要知道这龙可不是龙,每一片龙鳞都是刀光,那只木棒能化解这龙,只有两个办法,一是以力拼力,二是以巧取利,攻其弱点。
此棒能在一瞬间取了此龙之劲,用得便是后者。是那位高人,在楚刀危急万分的时刻,救了他一命?
楚刀嘴角流出了一抹鲜红的血液,眼神渐渐的恢复了清明,当看清眼前的事物后,他就怔住了,然后苦笑,一阵巨大的挫折感向他袭来。
楚刀碰的一声坐了下来,与他对视。
天下之大,果然无奇不有。
现在站在楚刀面前,拿着木棍儿的,不正是大白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