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半死的女孩子送来春风沉醉楼的时候,她正闲坐在她华丽的卧房里,画着眉,画了擦,擦了画。
她看着镜子里的那张脸,忽然玩心大起,给自己涂了个大花脸。
就这样,兴冲冲地跑进来告诉她楼里又来了个姑娘的侍女小西,一进门就惊了一跳。
“曼小姐,你怎么打扮成这样子,叫沈大娘瞧见,又该数落个没完。”
小西说着,把刚得来的消息告诉了她,她有一句没一句的听,这沈大娘的生意做得越来越好,多来几个人也是平常。
“哦,是个美女吧。”
不用问也知,不是美女,沈大娘也不会带进楼来,春风沉醉楼里美女如云,想找丑女反而不易。
“是不是美女我不知道,不过这回沈大娘要做蚀本生意啦。”
小西神秘地低声道,“这个女孩子快死了。”
咦?她扔了笔,问,“快死了?”
“是啊,听说是从将军府里出来的人呢。”
“听人家说啊,这女孩子是个可怜的侍女,不知怎么得罪了主人,被打得半死,丢出门去,沈大娘正好路过,贪偏宜,就捡了回来……”
“可怜呀,现在人就快没气了,沈大娘后悔得要撞墙啊……”
“还听说……咦,怎么没人了,曼小姐,我还没说完呐……”
※※※※※
那果然是个美丽的女孩子,就算双眼紧闭,面色苍白如雪,长发散乱成水草,躺在破板床上一动不动,也还是能看得出来。
这样昏迷着已有五天了,五天里,没吃没喝,无声无息,亦无动作,别说是她这种明眼人,任一个普通人看了,也知这孩子是没指望了。
“我错了,我错了,”
沈大娘见一个人就嘀咕这句话,痛说自己的失误。
“我以为当时她的□□声那么大,隔着老远都能听到,应该是死不了,谁知道会这样,哎呀,我的药钱,我的车马费呀……”
第五天,沈大娘已是忍耐不住,赌咒发誓要丢掉这包袱。
但到了第七天,这女孩还是躺在那里。
她几乎一直陪着这可怜的女孩,虽然她比谁都清楚这女孩逃不开死神的魔掌,但就是不让沈大娘丢人出楼。
这孩子受的伤太重了。
背上一片血肉模糊,有些地方甚至已见白骨,但这还不是最致命的。
致命的是三绝掌。
这附近的确有那么一名将军,用的正是三绝掌。
不是不想救人,她耐心地把所有的方法都用过,结果只是证明了三绝掌狠毒无比的威力。
第八天,她给那孩子换了新衣,为她梳洗一番,一个要死的人,不该清清爽爽上路吗?
至始至终,那女孩子都没醒来。
女孩的体温渐渐冷了,触手一片冰凉,她收回她的手,看到它在冷风中颤抖。
她在期盼什么?
她盼望着,一个微弱生命的复苏?
自己也有相似的经历吗?记忆太过模糊久远,如同隔世迷梦,梦中依稀曾从死亡中逃离,她是如何逃离的?
逃离了,还是没有?她遗忘了什么?
爷爷总说,到命运的某个时候,记忆自然会回来,但又说,希望那个时候永远也不要来。
她不明白,不明白啊。
她跌跌撞撞起身,拉下了束发的丝绳,长发披泄一身,她低头看看自己的衣裳,惨白如雪,有一些血污染在衣角。四下无人,光线昏暗,已是入夜了。
女孩静静地躺在那里,她听到自己在对着她说话,“好孩子,姐姐去去就来。”
下了楼,从后门出去,街上人烟稀少,居然没人发现她,她行走如风,穿行在夜色沉沉之中。
一个人走路,却并不寂寞,昨日才听来的消息在头脑中萦绕。
“这女孩子的父亲是将军部下,只因得罪了将军,将军找了个罪名,让她全家被抄,父亲被杀,她被官卖,那将军还不解恨,设法买下她,只不过三日,就把一个好好的人给折磨的半死不活……”
她不是侠女,还没打算替天行道,但是,陈封心事被触动的后果,要有人承担。
那夜她在城中游走,依稀路过了某家庭院,仿佛记得见过了什么人,手中的剑似曾出鞘,但一回到春风沉醉楼,她做过了什么,就都如梦境,散如云烟了。
那夜过后,将军疯了。
※※※※
她回来的时候,仍是无声无息,女孩所在的屋里变得更为暗黑。
如果是其他的人,会害怕地不敢再来吧?
但她不。她进屋,来到床边,想多陪着那女孩一会.
不见了。
她找遍每个角落,都没发现,会是有人趁她不在,送走了女孩?
深夜无人可询,只好无力地踱回自己卧房。
推开房门,却警觉地停了动作。
有人在呼吸。
那是一种均匀的呼吸,是已入梦乡的普通人,只是,谁在那儿?
谁这么胆大,敢在她的绣塌之上,酣然入睡?
她走近,闯入者身形渐渐清晰,她的血液也开始沸扬。
是那个女孩!
她心中着实一惊。但这惊与恐惧无关,反倒是惊喜与兴奋.
活了,这女孩也活了!
轻手轻脚地靠近,她跪坐在床前地上,打量着面前的奇迹。
床边一纸信笺放着幽幽碧光,上面有几行字。
她缓缓拿起,明白了一切。是老爷爷啊。
爷爷又施展返魂术了。
※※※※※
清晨,阳光从窗子里照进来,一室明亮。
昨夜忘了关窗?
迷茫中醒来,看向床前的花窗,窗子果然大开着,阳光耀目,一时竟难以适应。
那个复活的女孩呢?
床是空的。
她从伏着的长椅上跳下来,讶然出声,“人呢?”
“在找什么?”
有人在她身后问,声音清洌如泉,不疾不徐,似乎带着笑意。
“找,……”她突地转身,看到那个女孩就坐在身后的桌边,半倚着墙,一双灿若寒星的眸子正盯着自己,神情轻松闲适。
“你,”不是不吃惊的,她没有料想到,一个虚弱的人,竟然这么快就能下床,竟然有这样明光灿然的神情。
“你好了吗?”她走近,上下打量着对方。
身世可怜的娇弱女子?讶异在心中扩大,是消息错了,还是她眼花了?
女孩浅浅地一笑,“多谢你照应,我很好。”
说着从桌上拿起一只铜壶,“老道说,你能明白前因后果。”
老道?
她说的是老爷爷吗?她接过铜壶来看,发现这是一只定魂壶,用来收容魂魄的,难道爷爷不是施的返魂术,而是……
女孩仿佛能明白她的心思,接口道,“老道用了移花接木让我借这个身体复活。”
面前这个美丽女子居然一点都不吃惊,不愧为老道的孙女,要是换了别人,还不吓得哇哇叫。
她点点头,“感觉如何?”
“还不错。”
“爷爷没说我的名字吗?我叫曼香。”
女孩也点点头,“有说过,在来这里的路上,他提到你不下五十次。”就象去见他徒儿的路上,老道不停地说他徒儿一样。
“呵呵。”她笑笑,很久不见爷爷了,倒有些想念。
“爷爷为什么不等我回来?”
女孩耸耸肩,“不知道。据老道的习惯看,他从不在同一地方待足三个时辰。”
这倒是的,她暗自轻叹着,忽听女孩又说,“现在还不能告诉你。”
她有点纳闷,“告诉什么?”
“我的名字。”
“没关系。”能让爷爷施这等高深法术的人,不是寻常人吧,一个名字有时就代表着无数的秘密。
“今日即生,昨日已死,既然已是今生,就该有今生的名字。”
女孩认真地解释着,“等我想好了名字,第一个就告诉你,曼香妹妹。”
妹妹?
很少有人这么亲热地叫她,初听起来有点别扭,却自有一丝温暖。
到了后来,什么小曼曼,曼香妹子,曼香小亲亲,老曼,阿香,小曼子等等称呼依次出炉,全视这位说话人的心念而定,从此,她就有了许多的别名。
那女孩只在楼里呆了半个月,女孩走后不到一月,她收到一封信。
信里只写着两个字:
风,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