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庆回忆录
打算写这个的时候,我们陷空五义,开封府的公孙先生和展小猫,还有颜查散颜大人都在襄阳城中的馆驿里。
大哥,二哥抹着眼泪;老四拿羽毛扇子遮了脸。公孙先生一直在叹气;颜大人瘫在椅子上,单从表情就看出了他的悲痛。
没见到老五。其实他也在场,只不过在那个白瓷的罐子里。
那个罐子,是上午襄阳王派人送来的。来人还带了奸王的话,说是劳烦颜大人将意图谋反的佞臣骸骨呈给皇帝。当时,我只想闯去王府,要那奸王脑袋开花。
展小猫拦下了我,让我冷静。可我能冷静吗?老五走了,我却不能拿奸王的血祭他!不记得当时跟展小猫说了什么,但绝对是很伤人的话。肚子里没多少墨水的粗人,自然不懂说话的艺术。
展小猫的脸色很难看,到现在依旧难看,苍白的,病态的,但并不像在郁恼我之前的重话。我从没见过一个习武之人会有如此虚弱的脸色。是我的错觉吗?他的睫毛,嘴唇还有握着巨阙的手,都在颤抖。他不时的安慰颜大人,说话的声音也在颤抖。难道他也……猫哭耗子假慈悲的常理好象不能解释展小猫的反应,我实在不懂了。
若把一切都看得明明白白的,这样会活得很累。老四这样说。
有些事情,就由它暧昧的存在着,这样对大家都好。公孙先生对我说。
一个是陷空岛的狗头军师,一个是开封府的智囊,说的话自然都有道理。我不是个聪明人,展小猫背后有什么答案,我也没能耐研究出来。就当是他与老五英雄间的惺惺相惜吧。
随后的日子里,大家商议着如何捉拿襄阳王。展小猫,让我们领教了他精明干练的一面。其实我并不想夸他,因为他放弃了江湖人人称颂的南侠身份入了肮脏的六扇门。而我,跟老五一样,对如此侠客,总是冷眼相向;更何况,我们为鼠,他敢号猫。但是,我又不得不折服于展小猫的细致与果敢。怪不得连干娘也夸他没给咱江湖人丢脸。
捉拿襄阳王不过是皇帝小子为了保住自己的龙椅而下的一步棋。说实话,谁坐天下都一样,江山不还是赵官家的么?百姓也不会因为龙椅易主而改成用脑袋走路或是用鼻子吃饭。所以,我全当这棋是为老五而落的子,而展小猫也是在为老五而设计。
其实展小猫从严格意义上讲是个很完美的人。这世界上应该是没有任何完美的东西的,但如果说非要我找出一个无限接近于完美的人来,那我首先会想到的是老五,然后,就是这只猫了。
这话我只能悄悄说,就算老五不在了,我也只能心里想想。展小猫文质彬彬,谈吐风雅,满腹经纶,平日里抚琴执棋,舞文弄墨,乍一看,似一书生,但眉宇间掩不住一股英气,一瞥之下双目中隐隐显出一种霸气。我最初见他的时候,也还纳闷,这个文弱书生,就是惹得我们大闹汴京的御猫吗?他以前那南侠的名号真的不虚?实在不懂老五怎么会跟他杠上?可在老五口中,却是一句:“展昭,深藏不露者也!”
我没跟展小猫过过招,不知道他的虚实。既然话出自跟他有过交道的老五之口,那么自然就有些依据了。而现在,我更加同意了老五的说法。
襄阳王是只老狐狸,抓他谈何容易。而展小猫就像是个老练的猎人,专为捕狐狸而来。在大家都没辙的时候,他随手写了一个字——“火”。我不懂他的用意,可公孙先生和老四看了如同茅塞顿开,连声称妙。那就是妙计了!事实上也如此,从最开始的火烧冲霄楼,到王府后院起火,再到火烧襄阳,只三把火就让襄阳王那老狐狸变成了烤狐狸。当然,这些是后话。深藏不露,真是深藏不露。平日里只见他跟在包大人后面,照着命令办事;今次,我也算开了眼界。
算是弄懂老五那么执着的非要和他杠的原因了吧。展小猫,他是第一个值得老五跟他较量的人。
江湖上,人们对陷空岛五当家的评论褒贬不一。有人说他是个侠之大者,义薄云天;也有人骂他心胸狭窄,争强好胜。不管别人怎么说,我眼中的老五绝对不负江湖人的抬爱。那些骂他的,不过只看到了闹得满城风雨的猫鼠之争的表面。可内里呢,老五绝对是包大人在江湖上的得力助手。
有人的地方就有恩怨,有恩怨的地方就有江湖。谁敢拍着胸脯打包票说天子脚下不是江湖?自然,开封府管的一堆大大小小的事,总有些会和江湖扯上关系。展小猫已入公门多日,疏远了江湖纷争;而老五,恰好就填补了开封府的这个缺档。明里着,他还是个傲笑江湖风流天下的侠客;可每当那只猫遇到麻烦的时候,他就出手了。
老五的心思,我还是不能全懂。口口声声的,他说鼠猫不两立;信誓旦旦的,他说老鼠怕猫,那是谣传。可为什么却是刀子嘴豆腐心?我知道这个比喻用在这里不太恰当。不过,我真的很疑惑,那只猫凭什么就让老五天天绕着他转呢?
这种问题,不是我能想明白的。老四说得没错,若把一切都看得明明白白,这样会活得很累。
展小猫是个严肃的人,平日里不苟言笑的。而老五却是个张狂的人,一如他飞扬的雪袍,潇洒不羁的作风。平日里若见着这两人口角相争或是拔剑相向,绝对可以理解。性格迥异,猫和老鼠又怎么会和平共处呢?可当见到这两人谈笑风生的坐在屋顶喝酒赏月时,便又咤舌了——谁说猫鼠见面,必定分外眼红的?也只有这个时候,我才能看见展小猫露出难得一见的笑。他笑了,老五跟着也笑,然后两人又共饮一坛,再把空坛子狠狠的从房上扔到地上,然后又吟上几句——
人生寿促,天地长久。
百年之期,孰云其寿。
思欲登仙,以济不朽。
缆辔踟蹰,仰顾我友。
这是我托老四记录下来的。老四写完后,就扑着扇子偷笑着走开了。我不明白他为什么笑,他也没解释这几句诗的意思。不过,我也能猜出几分——这一猫一鼠竟然都能成兄弟了。老五的心思,越来越难琢磨。
现在,我在写这个回忆录的时候,看见展小猫一个人跃上屋顶了。一坛女儿红,两个青瓷杯,只不过少了老五的身影。
这里还是襄阳,襄阳王已经伏法,老五也可以瞑目了——至少我是这样认为的。展小猫坐在屋顶,面对着冲霄楼的方向,一杯接一杯的喝着。我突然觉得没有老五在身边的那个背影是那么单薄。从白瓷罐子被送回来的时候开始,就没见着展小猫的笑颜了,今后也不会见着了吧?是否意味着猫鼠之争的终结?
我又听见了他吟诗,是与以前不同的——
我友焉之,
隔兹山梁;
谁谓河广,
一苇可航。
徒恨永离,
逝彼路长;
瞻仰弗及,
徙倚彷徨。
“我的朋友去那里了啊?隔着茫茫的大山。谁说黄河宽广,一根芦苇即可穿航。只恨我们永远别离,你消失在那样的长路里。抬着头望你,怎么也望不到;我坐立不安,彷徨无地……”不知何时站到身后的公孙先生,解释了整首的诗意。然后,叹着气,摇摇头,走开了。
有些事情,就由它暧昧的存在着,这样对大家都好。公孙先生曾经说过。我想,现在我明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