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声音不远不近,轻缓闲恬。江萱闻言转身,见一锦衣公子双手负后,缓缓走来。那锦衣公子年约及冠,琥珀银冠,灰衣锦带,箩纹轻靴。黄昏的阳光洒落在光洁裎亮的松脂甲板上,照起一片金色的辉芒。那锦衣公子慢步走在这斜阳辉映的甲板上,轻柔细微的江风掠过,冠带飞扬,衣袂飘飘,更有淡淡银色光芒在衣间隐隐流转,原来那灰衣却是极其淡微的银色。
原侍立一旁的笙香与小厮见了这锦衣公子,忙矮身屈膝行礼,那公子抬袖轻挥,两人欠身后退,悄无声息的退到远处。
江萱呆呆的看着那年轻公子闲恬慢步的走近,剑眉朗目,面如秋月,儒雅俊美。宽袖长袍,行云流水。光彩照人,宛如仙家。江萱久居边城,那塞外邻近之处,哪里得见过如此风范气质的人物。咋一见之下,犹如身在画中,一时反应不过来,呆在那里,只微展唇角,却说不出话来。心里只想,这个哥哥长得真好看!!
那公子负手走到近前,双眉微扬,直视江萱,神情淡然。开口问道:“你就是那个强行要求搭船的女子?”淡淡的口吻,自然流露出威严的气势。
江萱听到问话,这才回过神来,正想依官宦家的礼节敛衽为礼,突然想起自己现在是江湖人士,这才胡乱的双手抱拳,结结巴巴的说道:“小女子。。。噢,不,在下江萱。。。”又慌里慌张,转头四下张望,看到史良也呆立在不远处,这才定口气,说道:“那位是史良,我们都是洛阳镖局的镖师。我二人因急事需尽快赶回洛阳,这才连夜搭船,多谢公子给于便利。”心想,他当然就是那个什么大公子了。
那公子目光只是略扫史良,又看向江萱,眉头轻抬,问道:“你是镖师?”
江萱有些心虚,略为低眉,答道:“是,”底气不足,又加了一句,“我是洛阳镖局的少镖头在半路请的镖师。”心想,我这应该不是说的假话吧。
那公子微然点点头,不再说话,缓步走向船边,似要观赏周围景致。
史良这才轻声快步的走了过来,对江萱小声说道:“萱儿姑娘,我们回去吧。”
那公子正眺望沿岸古木青崖,闻言心中一动,宽大的衣袖随风轻摇,转身说道:“姑娘且慢。”
江萱心中正自不愿,心想好不容易上得甲板透透气,又看见这样一个风神俊秀的大哥哥,怎么舍得离开。听见那公子这么说,连忙站住,看向那公子,说道:“公子不介意我们在这里多呆一会吗?”语气中透着欣喜。
那公子又缓缓走近江萱,问道:“你。。。。叫萱儿?”语气中透着一丝不悦。
江萱心中有些奇怪,答道:“是啊,我的小名就叫萱儿。”
那公子听了不语,眉头微皱,盯看江萱脸庞,目光有些冷峻
一阵轻微的脚步声响,却是黄总管上了甲板。原来那黄总管在舱内听到船上有人呜呜怪叫,凝神一思索,心下便叫不好。猜想多半是那个搭船的女孩在甲板游戏,这般怪叫声只怕要惊扰了大公子,忙赶上甲板来查看,果然就见到大公子与江萱。他心里暗叫糟糕,生怕江萱已经不知轻重的在大公子面前胡说八道了一通。
见大公子目光冷然的打量江萱,黄总管也不敢说话,只垂目侍立一旁。过得好一会,黄总管偷眼看大公子仍然注视江萱,目不转睛,目光却是柔和了许多。黄总管心中暗暗奇怪,心想,这江姑娘确实是极美,那份气质更是难得。不过,她毕竟年幼,清纯有余而妩媚不足。大公子平日日见的美女多了去,也不见他对谁多加留意,即便是对柳细君那样名震京师,出身名门的绝世大美女也不多加以辞色。今日却对江萱这样一个寻常江湖小女孩如此关注,实在是不同寻常。难道大公子原来是喜欢江萱这类清秀雅致,活跃直率的女孩儿。。。。
江萱在那公子的注视下也是忐忑不安,心里有些惶然。渐渐地,江萱就有些气恼,心想这个什么公子怎么能这样目不斜视的看一女孩家,还看得这般肆无忌惮,理所当然。当下就目光一抬,狠狠的瞪向那公子,嘴唇微启,正想说话。
却见那公子唇角轻微一扬,终于溢一丝笑意,淡淡笑容如同春日的阳光,和熙温暖,扫尽了大公子眼中最后一丝冷峻,更扫去了江萱心中的不快。江萱也不禁向那公子展颜一笑,明艳可爱。大公子笑意更浓,仍然在打量江萱,那目光中却又是怜爱又是欢喜。江萱看那公子唇角微扬,剑眉飞扬,眼带笑意,神情亲切温暖。江萱心中一动,一个奇怪的念头冒出,这个哥哥我见过。
大公子又打量江萱的衣着,目光最后落在江萱那奇形怪状的高髻上,心中一凛。
江萱见大公子打量自己的发型,饶是她脸皮厚,也不禁有些羞愧,面泛红晕,低眉敛目,手指不由自主的绞绕,不好意思的解释道:“我不会梳髻,又没有丫鬟在身边,所以,所以就自己胡乱扎了一个。”
大公子失笑道:“原来是你自己梳的,我还道什么地方时兴这样的发髻呢!”见江萱窘困,温言安慰她说:“这个发髻其实很漂亮特异呢,那束髻的发箍尤其是奇特少见。”
江萱听那公子赞扬,欢喜道:“是吗?我也觉得发髻虽然奇怪,但也实用。我们行走江湖,这样的梳妆,简单便捷最是好了。”江萱先前初见那公子的紧张心情已完全放松,便又开始胡乱吹嘘。见那公子看自己的发箍若有所思,又说:“这发箍其实是我在野外拾的得的,我看它奇特漂亮,就顺便用来做了发箍。”
大公子奇道:“你在野地里捡的!不知是在何处拾得这个发箍?”
江萱答道:“是在延边府境内一座被烧毁的树林子旁的小溪里。”
那大公子心中明了,点头道:“原来如此。”心下感叹,四下派出人马搜寻不获,不想今日机缘巧合下,居然见到。
看着江萱清澈明亮,不带半分尘烟的双眸,他心中一动,缓声说:“那发箍,可否借我一观。”
见大公子对自己的发箍好象很有兴趣,江萱早对那公子起了亲近之心,当下不加思索,顺手就将那发箍解了下来,一头如丝般光亮的黑发就披洒在肩头后腰。江萱将那发箍递于那公子,说道:“大哥哥你要喜欢,就送给你好了。”不知不觉间,连称呼也改了,看着那公子,目光清澈无邪,满脸期望,只盼那公子能收下自己的礼物。却也没想过,一位公子如何能收女孩的饰物。
那大公子初是有些迟疑,见江萱站在船弦,黑亮柔软的长发披散在肩头,发丝飞扬,两岸风景如画,七月黄昏的阳光和着江水的潮气氤氲,云雾濛濛。那公子眼中竟然有些迷茫和恍惚,终于伸手接过那发箍,紧紧的握在手中。那发箍一入手,立即了然,确定是此物无疑。心中惊喜交加,居然得来全不费工夫。
大公子凝神看着江萱,疑惑道:“你当真就送给我了?”
江萱见他接受自己的礼物,心花怒放,点头笑道:“当然是了,这个发箍原不是什么贵重之物。主要是大哥哥喜欢,那就很好。”
大公子见江萱眼望自己,目中露出无限的欢乐亲近之意。他心中释然,也是欢喜,说道:“如此真是多谢了。萱儿,我以后就叫你萱儿可好?”
江萱拍手欢笑说:“当然好了,大哥哥,我就喜欢你叫我萱儿呢!”
大公子又看了江萱披落的长发,说道:“萱儿,不如我送名侍女于你,可以照顾你的起居饮食如何?”
江萱脱口便想答应,瞥眼看到史良,转念一想,这此去洛阳,只怕不会太平,带个不会武功的丫鬟实在是凶险。摇头说道:“谢谢大哥哥,不过,还是不要了。我行走江湖,带个侍女在身边却是不方便。”
大公子微微一笑,也不坚持,说道:“既然如此,你喜欢什么,只管告诉大哥哥,大哥哥必不会让你失望的。”
江萱雀跃,“太好了,我现在最感兴趣的,就是这艘船了,只想在这船上各处看看。”
大公子微笑道:“如此,今日我就陪你四处逛逛,总是要让你看个够才好。”
听大公子如此说话,那黄总管一直悬在半空的心总算是落了下来,无声吁了口长气。心中想,今日实在是怪了,大公子居然会收一位来历不明江湖女子送的发箍。那女孩也特别,居然称大公子为哥哥,还叫得如此顺口。大公子也不在意,倒还显得高兴。心中嘀咕,面上却没流露出半分诧异。
江萱一路兴高采烈,大呼小叫,在大公子的陪伴下,将这船上上下下,里里外外,看了个遍。这才惊觉,平日表面人员稀落冷清的大船上,这奴仆婢女连同保镖侍卫竟然有数十人。平日里这些人都各守其职,严守规条,是以整艘船才能安静无声。那些侍卫们也是轮番执行,或明或暗,三步一岗,五步一哨,戒备森严。侍卫们个个看起来龙精虎猛,眼中精光闪耀。更有多人,太阳穴高高鼓起,显然武功不低。
末了,大公子带江萱来到顶舱前厅,喝茶聊天,欣赏夜色。那前厅甚是宽大,四角各放置了半人高的泰蓝八宝琉璃瓶。两边整齐排列的大理石靠背木椅已被大公子下令撤走,三扇叠门大开,落地帘帐高卷,那夏日星光漫天,新月如钩的景致便清晰亮丽的落在眼中。厅中地板铺深色波斯长毛地毯,脚踏上去,软绵无声。正前方靠壁处略高一阶,上置一宽大果木红漆雕花躺椅,靠背以山水纹岫玉为饰,案铺厚软织锦,三只同色锦枕分置在当中与两侧。大厅中放置一四方红木矮几。
江萱与大公子盘膝坐在几旁的锦垫上,几上一壶素色青瓷茶盅,装的正是新沏纡兰舌。此种香茶乃是生长在常年云雾缭绕的纡山之巅,每年仅能收数十斤,听说是专为大内所制,很少流于民间。江萱以前也只是闻名不曾亲尝,听闻大公子说此茶名,不由惊讶,叹道:“这样的好茶,大哥哥居然也能得到!”
大公子微笑道:“我一向喜爱此茶,每年必重金获求。这常年来往之下,与制茶之人就有了些交情,他们自然愿意匀些与我。”
大公子又问江萱这一路之事,江萱将自己离家出走之事说了,却不说自己是边城郡守的女儿,只说是普通官宦人家。当然也略过了密林老妖与洛阳镖局众人遇袭一事。
如此闲谈品茗,江萱只觉得亲切温馨,离家出走积郁在心头的不快终于一扫而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