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容大少爷的暗中示意下,在众多丫鬟羡慕嫉妒的眼光下,江萱搬到一个单人厢房,成为容大少爷的书童。
第二日,容汉升来到书房,江萱已经垂手侍立在桌边。容汉升不由又咳嗽一声,“咳,嗯,萱姑娘早。”江萱神色淡然,微一福,“容少爷早!”语调平淡有如白水。
容汉升微一沉吟,也不多话,开始埋头做自己的事。江萱更是默不作声的侍立一旁,偶尔为容汉升端茶研墨,却是半句话都不多说。
如此平静的过了两日,这日府中管事指派江萱去采买少许笔墨纸张,江萱到帐房领了银钱,从正门出了青龙堂。在热闹喧阗的南郡巷站立片刻,不由微微皱了眉头,果然如那些丫鬟所言,这条大街布满了赌坊赌档,耳边尽闻的是压注开赌的吆喝声,这里显然是不会有文书器具之类的店铺,不知到哪里才能买到那些东西。自从进了青龙堂,江萱这还是第一次出门,完全搞不清道路方向。顺着街巷径直前行,眼见巷尾有家小面馆,就随意走了进去。
窄小的店堂稀稀落落的坐了些客人,一名眉目清秀的素衣女孩和一名小伙计在店堂中来回穿梭忙碌。见江萱进来,只道是来吃面的客人,也不理会只顾忙自己手中的伙计。过得片刻,抬眼见江萱并不拣桌位坐下,只静静的站立在那里看着自己。那女孩不由微微皱眉,走到江萱附近的一张桌位,边收拾桌上的碗筷,边说道:“自己找地方坐,桌上有食牌。”声音清亮利落,颇有豪爽之气。见江萱恍若未闻,又转身挑眉扫了一身婢女装束的江萱一眼,说道:“放心,我这店子只有面食,价格也公道。不会宰你的!”说完转身便想继续去收拾其他桌位。却听到问话:“请问,这附近哪里可以买到笔墨纸张!”话语淡然,好象这话问得理所当然一般。
那女孩一奇,又抬眼打量江萱片刻,哼了一声,说道:“买笔墨纸张!你看这南郡巷到处是赌坊酒楼,有几人是读书的,你来这里买笔墨,真是没脑子!”
江萱眉头微微一皱,这女孩看起来也算眉清目秀,特别是一双大眼极为有神,偏偏说话却是这么凶恶。眉头微蹙又说了一句:“我是问你这附近街市能否买到!”
那女孩眉头一拧,冷笑道:“我这是面馆,不管人问讯!你要想问路,到衙门去问。”见江萱并无怒色,转身就要出店。那女孩心念一转,说道:“5文问路费,我告诉你!”
江萱脚步微停,淡淡说了一句,“我没钱!”径直出店而去,身后却传来话语:“过街上桥,左拐,巷中再转左,街尾有两家文书铺,最里一家货品要次点,当然价格也要便宜点。”那声音可谓响亮,即便江萱已出了店门几步,仍听了个清清楚楚。
依那女孩的话语,江萱果然就找到那两家文书铺。本想在前一家买些上等的纸墨,哪知所带的银钱却是不够,在那店家鄙视的眼光中,江萱只得当真去了另一家采买,这才明白原来帐房拨的银钱也只够买这等货品的纸墨,想来这些江湖堂口对文房四宝并不讲究。
江萱出了那文书铺,漫不经心的直接穿街而过,并不按原路返回青龙堂。哪想这荆州既然是朝廷重镇,又是两湖首府,自然是热闹繁华,街市巷道纵横交错,复杂难辨。江萱本来就对此不上心,不一会就迷失了方向,搞不清道路所在。她眼见迷路了,也不在意,只向着大致的方位穿街过巷,缓步而行,只当是漫步街头,顺便浏览街景。路过一条小巷,听得有人在巷中大声喝骂:“放你妈的屁,老娘哪次不是买的上等面粉,你这混蛋用次货骗我,居然还敢说我无理取闹。老娘告诉你,这货你换也得换,不换也得换!哼,你在这行当打听打听,我甄妍丽是好惹的么!”听这话语粗俗不堪,声音却是响亮清脆,居然是个女孩的声音。江萱心中奇怪,这样凶悍的女孩还真是不多见。寻声过去,只见巷中一家米粮铺围了一群人,一名素衣女孩捋袖叉腰正对了那店中的伙计破口大骂。
眼见那女孩一副凶神恶煞的样子,那伙计也不示弱,冷笑道:“你这泼妇,一派胡言,这明明就是你前日定的货,现在居然想来耍赖。哪有那么便宜的事!”
那女孩大怒,伸手从袋中抓了一把面粉扬手就向那伙计迎面洒去。口中怒道:“放屁,睁大你狗眼看个清楚,这样的烂货也值得五两一袋。你当我眼瞎了,居然说我耍赖!”
那伙计躲闪不及,立时就被洒了个满面灰白,衣衫头发都沾了不少雪白的粉面,狼狈不堪。围观人群不免又叫又笑,趁机起哄。那伙计自然是大怒,抡起粗掌就向那女孩扇去,口中骂道:“泼妇,你找打!”哪知那女孩眼明手快,一脚踢去,正中那伙计小腹,砰的一声,那伙计被踢得倒退一步,捂了肚子直不起腰。
那女孩冷笑,“哼,想跟我打架,也不称称自己的斤两。老娘我从小在南郡巷打架长大的,会怕你!”
那伙计又气又怒,一咬牙跳了起来,顺手抓了柜台上一根铁秤竿,正想大打出手。却听得有人气急败坏的叫道:“哎呀,不要打,不要打!怎么回事?”
那女孩一听这声音,立即转向来人,双手叉腰喝道:“张老板,你来得正好!你店里送来的面粉竟然夹了这么一袋次货!这伙计还狡辩说这就是我要的货。哼,你怎么说!”
那人诧异,“居然有这样的事!”又忙赔笑,“丽姑娘,这是误会,误会!这伙计是新来的,不知道规矩,这才弄错了。”
那伙计听了这人的话语,才恨恨的收回手中的铁杆,强忍了怒气,对那人说道:“老板,这泼妇明明。。。。。。”话未说完,被那老板打断,说道:“丽姑娘是老主顾,在这里买货一向是有折扣的,她也只买那种上等的面粉。”拉了那伙计走进柜台,在他耳边低声说:“你真是不长眼睛,这泼妇也能惹,她的货万万做不得假的。招惹到她,还不隔三岔五的来闹,以后就不得安宁了!”指了那上好的面粉大声命那伙计道:“还不快给丽姑娘换过。”又亲自取了一小包的杂面,递给那女孩,赔笑道:“丽姑娘,不好意思,不好意思。小店的失误害你丢了生意大老远的跑来一趟,喏,这点面粉算是赔罪,伙计无礼,多多包涵,多多包涵。
那女孩顺手接了那袋杂面,面上怒气稍霁,挑眉瞟了一眼犹自满面愤色的伙计,冷哼一声,冷言冷语说道:“记着,以后动手打人时看个清楚,不要以为女人就好欺负!哼!”那伙计立时满面涨红,眼见这女孩如此凶悍,还真不敢贸然动手,只得站了那里直出粗气。
那女孩也不再多话,提了面粉径直出店向巷中而去。江萱见这女孩居然就是在南郡巷那家小面馆见到的女孩,眼见她所走的方向应是向南郡巷而去,当即跟在那女孩身后。
那女孩走得一会,转过身来,看着江萱冷冷说道:“你跟着我干什么?”
江萱淡淡说道:“我迷路了!”
那女孩眉毛一挑,扫了江萱一眼,冷哼一声,也不言语,又转身自顾前行。
两人默默走过几条街,那女孩转进一条低矮的小巷。江萱微一迟疑,也跟着转了进去。那女孩来到斜眼看江萱一眼,眉头微微一皱,又冷哼一声,还是不说话,来到巷中一屋檐破旧的门户前,砰砰有声拍打那残败的木门。吱呀一声,一名粗布短装的小男孩打开门,探头见了那女孩,立时裂嘴一笑,露出两颗小虎牙,口中叫道:“丽姐姐,你又来了!可是又有什么好东西带给我们!”转头冲院内大叫,喊出一连串的名字,“喜儿,强子......丽姐姐来了!”顿时一片喳闹声响,几名小童连跑带跳的出来,围了那女孩,又笑又叫,说道:“丽姐姐,丽姐姐,可是又有好东西带给我们。”
那女孩随手将那小包杂面丢给那先前开门的小男孩,说道:“最近生意紧,也没空去买什么。今日也是顺道来探探你们!”从袖中小心翼翼的摸了两个铜板出来,交给面前的一名小童,说道:“拿去买糖分给大伙吃!”那小童接过,与一众孩童欢天喜地的去了。
那女孩才转头拧了那先前小男孩耳朵,喝道:“虎子,最近有没有带你这帮难兄难弟去偷摸拐骗?哼,要是再让我听到你又唆使喜儿他们去做那些偷鸡摸狗的事,仔细你的皮!”
虎子嬉皮笑脸的道:“丽姐姐放心,前次被你揍了一顿,我哪里还敢打那些主意。这些时日官府的救济月钱也领到了,更有周围邻里大叔大婶的照应,日子还算过得下去。自然不用再去干那些。。。嘿嘿,那些丽姐姐你讨厌的事。”那女孩哼了一声,说道:“算你识相!”转过头来,见江萱仍静静的站一旁,不由眉毛又是一挑,对江萱喝道:“你这人也蠢到家了,这么点路也能走迷失了。明知这不是回南郡巷的方向你还跟进来干什么!真是笨!”
江萱眉头一抬,看了那女孩片刻,仍是淡淡问道:“你不回南郡巷么?”
见江萱如此淡然自若,那女孩一怔,哼了一声,“当然要回去!”不再理会江萱,转头吩咐那虎子几句,才没好气的对江萱说道:“跟着我,走紧点。你不会连人也能跟迷失吧!”
江萱微微摇头,这女孩火气够大的,却也依言走紧几步,与那女孩并肩走在一路。那女孩带了江萱穿街走巷,走得好一会,才回到南郡巷。江萱正想自行回青龙堂,却听到那女孩说道:“你是青龙堂的丫鬟?”江萱点点头,那女孩眉头微微一皱,扫了江萱一眼,说道:“我刚才听到你肚子叫了几次,多半是饿了。哼,怎么青龙堂不给你们吃饱饭的么!”听那女孩一说,江萱这才觉得自己是有些饿了,果然就听到自己肚子在叫,脸不由微微一红,轻声说道:“今日我错过了早饭时辰。”心中暗叹口气,现在好象青龙堂的丫鬟们对自己颇有敌意,这两日见书房也没什么事,起得晚了,她们就故意不留早饭。
那女孩冷冷打量江萱片刻,见江萱面色有些苍白,神情淡然,心中有些奇怪,这个女孩怎么神情如此的死板,毫无生气。又哼了一声,说道:“现下你连午饭也错过了,岂不是要饿很久才能等到开饭。”见江萱无动于衷,仍是面无表情。沉吟片刻,叹口气说,“算了,老娘今日发回善心,先到我店里吃碗小面。”
江萱微微一怔,看着女孩,说道:“我没钱!”
那女孩有些不耐烦,挥挥手,“我知道你现在没钱,你不是青龙堂的丫鬟么!总有月钱吧,今日我让你挂帐,等你发了月钱再还给我。”
见江萱迟疑,那女孩冷笑道:“犹豫什么,真是不知好歹,你以为我的千筋元子面是那么容易吃得到的么。老娘我今日心情好,才会亲自下厨做面。”
江萱心下大奇,她今日一路骂了过来居然还是心情好,那心情不好却不知是什么样,实在难以想象。闻到那面馆传出的香味,终于忍不住,点点头,走进店中。
如此江萱就算在荆州认识第一位朋友,甄妍丽,虽然这女孩待人未免凶了点,但也很照顾江萱,时常让江萱来店中吃挂帐。那甄妍丽见江萱很少说话,也不多理会,只是每次江萱来时,总会亲自下厨为江萱煮碗面,然后没好气放在江萱面前,说道:“记住,又欠我10钱。哼,这欠帐需得还的,你就是要寻死也得先把欠帐还了......”那话语总是不好听的。江萱也懒得理会,更很少答话。只是如此一来而去,两人自然是熟悉了,江萱也算在荆州多了个去处。
见江萱平日里少言寡语,面上少有笑容。容汉升便寻思着如何让江萱开心些。这日事务不忙,便
带了江萱和施婉及堂中几名兄弟驾车去了城郊的万寿园游玩。
正是百花齐放,竹木苍翠,草绿地荫。春日的晨间,尚有些凉意,花间枝头更有晶莹露珠,草地阴湿之气甚重。饶是如此,仍有三三两两的游人结队嬉戏其中。小吃水酒,席地野餐,吟诗唱对。彩筝高放,团扇扑蝶,莺声燕语。喧闹尘嚣中不乏恬淡闲适,自然粗旷中不乏儒雅情趣。正是一副民间百姓生活无忧踏青寻春半出城的好景致。
江萱神色淡然的跟在容汉升身后在万寿园漫步,虽然表面漠然,眼底却对这样的春日景致有一丝新奇。江萱从小在边城长大,那塞外之地多见的是大漠孤烟,褐土尘沙,即便是春日,也难得见到绿色成荫的景象。回了中原,这却也是第一次见到这样闲静的莺飞草长,青叶如豆柳如眉的春日如画风景,更有这些长衫方巾,彩袖蝶裙,装扮闲雅飘逸的书生仕女点缀其间,实是让人赏心悦目,逸乐其中。
容汉升一行在园中随意逛得一会,就在园中的溪流边拣了一块略为干燥的地方,命铺了带来的一方大白布,将食盒中的点心酒水等物取出,便围坐了闲吃轻聊起来。众人自然是不会做那些诗词歌赋的酸事,这聊天的内容就离不了昨日哪个场子里来了个大凯子,被一旁寻机的老千骗了个精光,又或哪个场子有豪客登场,当年又如何跟其他堂口争地盘。。。。。江萱从来没有接触过这类的人□□物,此时自然是听得有些瞠目。心中终于觉得有些趣味,眼里自然就流露出好奇。
容汉升见江萱神色终于有些生动了,心中也是欢喜,与众人聊得更加的起劲,那话题更是天马行空,千奇百怪。直把江萱听得不禁面上也露了些许的笑意。这些日子来,虽然江萱一直在各处游荡,但身后始终紧紧的跟了大批的锦衣卫,直到前几日,好不容易才摆脱了那些锦衣卫。这才有机会如此毫无顾虑的听人胡乱聊天,江萱不由心情舒畅许多。更是第一次接触这些市井百姓的生活,自然觉得新奇。
见江萱唇间淡笑,眉黛目清,略显苍白的面颊也因那一丝笑意而有了些血色。当真是浅笑轻颦,妩媚动人。容汉升看得不禁有些发呆,直到听到施婉轻哼一声,才反应过来。轻咳一声,手中折扇一展,掩饰自己的失态。引得那两名随从都不怀好意的低笑。
众人又闲聊得一会,见日头已是正午,容汉升的随从曾进就说道:“升哥,今日既然这样的高兴,不如升哥就请我们到天茗居吃合蓉回鱼,嘿嘿,这可是我们荆洲第一名菜,萱姑娘,你一定会喜欢的。”
众人一听都哈哈大笑起来,施婉说道:“曾大哥,你只怕是好久不曾去天茗居吃这道菜了吧。这才想得口水直流,趁机敲诈升哥。哼,你还真会看时候!”
这天茗居是荆洲第一豪奢的大酒楼,装饰豪华,菜品昂贵,一向是荆洲达官贵人爱出没的场所。寻常百姓却是少有出入,即便是容汉升这样堂堂的一帮之主,踏足这酒楼的时候也是不多。是以,那曾进才会怂恿容汉升去此地,一来是为饱口腹之欲,二来也是故意让他出血破财。
容汉升笑道:“说来我也好久不曾去天茗居吃回鱼了,既然大伙想吃,那就去吃个痛快。哈哈,现在也正是江鱼肥美的时候,想来味道更加的出色!”
一行人嘻嘻哈哈,有说有笑的驾车出了万寿园向位于荆江边上的天茗居而去。马车驶出不一会,容汉升微一沉吟,吩咐车夫道:“从斜马道穿过去罢,那条道要近许多。”
那马车听闻,当即马鞭一挥,缰绳一扬,口中得得几声,马车转过另一条道急驰而去。曾进微微一惊,说道:“升哥,那要经过白虎堂的地盘。”
容汉升笑道:“我们不过是过路,又不招摇。应该没什么妨碍!”
施婉说道:“升哥,我们又不赶时辰,何必非要赶近道,冒不必要的风险。”这施婉从小就随侍容汉升,两人情同兄妹,是以平日说话言语也没有什么忌讳。
容汉升笑道:“现在已是正午,今日出门得早,想来你们都饿了。早些到酒楼才好饱餐一顿。”
施婉眉头微蹙,说道:“刚才大伙都吃了不少的点心茶水,也不至于现在就饿了!。。。。。。”还想再说。
曾进却打断,说道:“嘿嘿,婉姑娘,你是吃了不少点心。不过呢,萱姑娘刚才好象却吃得很少。是不是啊,升哥!”
容汉升理所当然:“萱姑娘吃不惯这些点心,我们就早些去酒楼吃饭。”
施婉一听,脸上微微变色,扫了江萱一眼,不再出声。
马车行得一会,突然听得车夫得的一声口哨,接着耳边听得马嘶长啸,那马车骤然一个急刹,车厢一震停了下来。众人心中有些诧异,刚想出面询问。只听得有人喝道:“不长眼的东西,你怎么驾车的。居然连力哥的车也敢冲撞!”车中众人闻言一惊,难道竟然碰到了刁力的马车,真是不是冤家不聚头。
对方显然已经认出容汉升的车驾,冷笑一声,说道:“嘿嘿,我还以为我是眼花,原来不是。怎么升哥居然在我们白虎堂的地盘出现也不打声招呼!也太不把我们白虎堂放在眼里了吧!”众人一听这声音就明白有些不好,原来这人正是白虎堂刁力手下的一员猛将,号称霹雳虎的黄干。
容汉升几人在车内听得道上动静,知道对方现在是人多势众,只怕不但是刁力本人在,更有白虎堂的众多好手随行。众人都想,看来今日运气不好,不过借个道而已,居然就碰到对头人物,还这样的阵势。
容汉升微一沉吟,打个眼色给曾进,两人掀帘出了马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