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日子,三皇爷似乎是很忙碌,经常都要离开荆洲几日。对江萱的管束就松了些,早课自然也上得少了。尽管如此,江萱却也不敢偷懒放松,三皇爷一旦回荆洲,定然是马上召见江萱,询问功课进展,检查她武功修为。
这日傍晚放风,江萱在院中与一些狱友踢毽子,玩了一会。有个狱差走过来,递了个银镯给江萱,说道:“博萱,这是袁婵留给你的。”江萱接了过来,奇道,“婵姐姐给我的,为什么?这不是她一直戴在手上的么!干吗要给我!”又四处看了看,问道:“怎么没见到婵姐姐?”同玩的几人听了这话都有些默然,那正在踢毽子的女囚也停了下来,叹了口气,拿了那毽子在手,呆立片刻,又自顾开始踢起来。
江萱奇怪,问旁边一人道:“婵姐姐怎么了?”
那人叹口气,“还能怎么!我们这里的大半人迟早都有这天。”
江萱心中隐隐不安,看着那人,眼中满是惊疑,小声问道:“婵姐姐她,难道?”
那人点点头,“今日你被提审去了,自然是没能给她送行。她倒也是硬气,一声哭闹都没有......”
江萱怔怔的站在那里,已听不见那狱友后面说了些什么。心中只觉一阵伤痛,手中的银镯掉了在地上。江萱慢慢蹲下身子,拣起那银镯,指尖轻轻抚过那镯上的花纹,一滴眼泪终于落在那纹路上,喃喃说道:“对不起,婵姐姐!”
交子时刻,那夜黑得深沉,一丝风都没有。
两盏白色的气死风灯发出碜人的幽幽白光,只照亮了义庄门栏几步范围。周围仍然是漆黑一片,半点星光也没有。那黑乎乎的义庄大门仿佛是一个张了巨口的骷颅,让人一见之下毛骨悚然,望而生畏。这百回义庄是青苑大牢专门存放死囚尸体的地方,那些新被处死,或是没有亲人收尸的死囚都被暂时存放在这里。
江萱潜出牢房,只身走进义庄,一眼就看到袁婵那身首分离的尸身被摆放在靠边墙的一口薄棺里。江萱走到近前,怔怔的看着躺在棺木中的袁婵,低声说道:“婵姐姐,对不起,我来晚了!我,我本来......或许可以.....!”
身后脚步轻响,有人轻叹了一声,说道:“给她点柱香吧!现在是子时,按我们的习俗,这个时辰是必要点香的,她才能有机会挤上奈何桥!”
江萱点了香,插在旁边的香案上,看着那一点青烟慢慢消逝,心中难过自责,我若对婵姐姐的事上心一些,或许,或许就能救她。我自己对这死罪漫不经心,却没想到婵姐姐并不能象我这样能够被法外施恩。
雷婷也上了一柱香,默然半晌,叹息道:“她本是个好女子,可惜一步走错,落得这样的下场。”
江萱怔怔的看了那香半会,缓缓开口说道:“婵姐姐这么好的人为什么会被判死罪!难道人一时做错了,就不能有改过机会!”
雷婷摇头,“杀人偿命,天经地义,更何况律法还有明令。”叹口气道:“她这样的杀人罪,必然要被定死罪的。”
江萱默然不语,心中只想,若真按律令,我只怕是早死了几百次。只是......只是婵姐姐却没有得到这样法外施恩的机会。这律法……心中隐隐想到,不光是婵姐姐,还有赵嫂,李婶......她们,不过都是一时错手或一时激愤,难道就此一次就断送了终生。这量刑未免太重。
第二日,江萱从书院回来,一踏进大牢,就觉得这气氛有些诡异凝重。众狱差都窃窃私语,连连叹气。路过一干牢房,房内的囚犯也是三三两两的低声议论,有的叹气连连,也有的幸灾乐祸,面带冷笑。江萱心中奇怪,耳边却断断续续听到婷姐两字,江萱心中一凛,她们今日怎么都在议论婷姐姐。
回了牢房,江萱召了那侍卫装扮的狱差近前,问道:“今日是怎么了?他们怎么都在议论婷姐姐?”
那狱差知道江萱一向跟雷婷要好,迟疑片刻,说道:“回小姐,雷姑娘今日被拿进这大牢了,就押在东院的牢房。”
江萱吃了一惊,说道:“什么?”
那狱差说道:“具体的奴才也不知道,只听说是犯了命案!”
江萱心中惊讶,沉吟片刻,说道:“你快去打探清楚,越仔细越好!”
那狱差应是去了,过了晚饭时分,才又转回。向江萱回禀道:“小姐,据奴才打探得知。昨夜子时,雍水岸附近的枝柳巷发生了一件命案......死者是一名歌妓,在荆洲还颇有声名。该案据荆洲府查证是雷姑娘做的......她也招认不讳。这才被立即押进了这清苑大牢。”
江萱更是吃惊,脱口道:“不可能!”
那狱差叹息,说道:“是啊,雷姑娘平日里性情如此温和人又稳重。居然会一时气急,犯下命案,这确实让人难以相信。”
江萱心道,昨夜子时婷姐姐明明跟我在一起,我们一直聊天近丑时,她怎么可能子时到那个什么巷子去杀人。除非是有分身术!这定然是桩冤案。只怕是被屈打成招的!皱眉问道:“她为什么杀人?”
那狱差说道:“据雷姑娘招认说,那歌妓拿了一位客人的玉佩抵酒钱,雷姑娘心中不愤,就去向她讨要,两人起了口舌冲突,雷姑娘一怒之下就......”又补充说:“那位客人是雷姑娘的未婚夫婿,那玉佩却是两家的信物。”
江萱有点明白了,皱眉不语,沉吟片刻,说道:“去打听一下婷姐姐那个未婚夫婿的住址。”
那狱差有些奇怪,却不敢多问,口中应是离开。
当晚,江萱悄悄潜到东院的牢室,几粒飞石打去,干脆将牢层的狱差全点了睡穴。然后大摇大摆来到雷婷的牢房,开了牢门。
雷婷靠了石床上,从假寐中惊醒,坐了起来。见江萱瞪大了一双黑漆明亮的眼睛看着自己。不由苦笑,说道:“你当真是厉害,任何地方都来去自如。”
江萱侧头打量雷婷片刻,说道:“你倒还坦然得很!看来不象是被屈打成招啊!你为什么要认罪?”
雷婷摇摇头,“这案子就是我做的,你别问了!”
江萱皱眉,“你会被定死罪的!”
雷婷低头默然不语,半晌,才低声说道:“我知道!”又抬头看向江萱,叹了口气,说道:“你走吧!不要再来这里。”
江萱微一沉吟,说道:“既然你执意要庇护他人,我也不阻拦。这样吧,我帮你越狱。现在就跟我走,连夜坐船出湘水......”
雷婷缓缓摇头,“萱姑娘,我不能逃的。我若跑了,官府会按户册拘查我的家人。我不能连累他们!”
江萱不以为然,“拘查而已,没什么大不了。他们查一阵没事,自然就会放了你家人。总比你死好!相信你家人不会怪你的。”
雷婷仍是摇头,“你不明白!总之我不会逃的。我宁愿被砍头死个干脆,也不愿意过那种整日东躲西藏,提心吊胆的逃亡日子。” 看着江萱,目光清澈,神情淡然坚定,说道:“萱姑娘,你走吧!以后不要再来了!”
江萱凝神看了雷婷片刻,眉头微皱,也不多说,转身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