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行人浩浩荡荡的来到毓庆宫,早有打前的内侍去通告。毓庆宫正门大开,江萱的软轿一直抬进了院中,才放了下来。毓庆宫中的宫人早已闻了通告出来,齐整整跪在院中迎接江萱。博泽一身青衣宽袍坐了院中柏树下的石凳,手握白玉杯,自斟独饮。早秋微凉的秋风拂过,博泽额边发丝飞扬,冠带轻飘,几片微黄的柏叶随风飘落在博泽发端,肩顶。博泽恍若未觉,只是浅品杯中美酒,目光悠远,若有所思。见江萱的软轿进来,博泽站起身,走过去亲自扶了江萱出轿。
江萱出轿一看跪了满院的侍从,吓了一跳,说道:“大哥哥,为什么他们都跪在这里?以后都得这样吗?”
博泽笑道:“公主第一次来毓庆宫,他们当然是要来参见公主的。”江萱这才松了口气,不由发牢骚:“这宫中礼节实在是麻烦,要每次都这样,我可不想到处走动了,走到哪里都有人跪了地上,让人心烦。”
博泽微笑不语,心道,萱儿性子活跃,不喜约束,这宫中的日子对她来说确实沉闷了点。唉,过些日子不知道是父皇头疼多些还是萱儿吃苦多些。对随江萱来的那些侍从说道:“都起来吧!”满院的侍从才站起身。
博泽卸了江萱身上的披风,扶江萱进殿坐了软榻上,与江萱闲话聊天。
看到放在殿角的一些箱笼,江萱奇道:“大哥哥,你在整理物品吗?”
博泽默然不语,片刻,才说道:“萱儿,我本想改日告诉你,既然你来了,就告诉你罢。我......近日就要离开了!”
江萱一愣,问道:“大哥哥,你要离开,去哪里,要很长时间吗?”
博泽说道:“我已经向父皇请旨,去南诏府做知府,体察民情,学习地方政务。父皇也允了。”
江萱大奇:“大哥哥,你是皇子,居然去做什么知府,况且是南诏那么边远!”
博泽点头:“我此次去是微服出任,旁人并不会知道我的身份。”
江萱见大哥哥不象是说笑,不由有些着慌,眼中一下就泛了泪光,说道:“大哥哥,你走了,萱儿怎么办!萱儿不要一个人孤零零的留在这个皇宫里。”
博泽安慰道,“萱儿,南诏虽远,但我还是会时常回京的。况且,这宫中父皇母后都陪着你呢,又怎会孤零零呢。”
江萱话语中已带了哭腔,说道:“那怎么一样呢。我要大哥哥陪我,不要父......皇帝皇后陪。”
差点就跟了大哥哥叫父皇母后,总算是及时醒觉。
博泽面色微微一沉,皱眉说道:“萱儿,母后这些日子这般的疼你,你难道不知!你这样不但是让母后伤心,大哥哥也很生气。”
江萱闻言低头,轻咬下唇,不出声。
博泽站起身,在殿中缓缓踱步,说道:“你一直将父皇当了你的杀父仇人,却没有想过,父皇不但是我们的父亲,他更是一国之君。正所谓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皇帝处死一名臣子,自然不为过。更何况,江可毅任边城郡守期间,收受贿赂,敲诈勒索地方百姓,草结人命。劣迹斑斑,证据确凿,实在是罪有应得,不杀不足以平民愤,正律令。你因为父皇杀江可毅而找他报仇,那些被江可毅害了的百姓又找谁报仇?”
江萱眼中的泪水终于忍不住扑哧扑哧掉了下来,滴落在茶杯里。旁边的宫女见了,趋身过来想替江萱换一杯茶。江萱手一扬,那茶盘被扫落在地。杯盏跌落在厚厚的地毯上,也发出沉闷的声响。那宫女吓得忙跪了下去。
博泽皱眉道:“都退下。”殿中的侍从悄然退出。
江萱扬起头,满脸的泪水,苍白的肤色因为心情激动而呈现出一种病态的赤红。江萱吸气怒声说道:“我不信,爹爹他不会这样。”
博泽走近江萱,沉视她片刻,淡淡说:“你是不信还是不想信。”
江萱一呆,说不出话,泪珠无声下滑。
博泽轻叹口气,替江萱揩干脸上的泪痕。柔声说道:“萱儿,江可毅的事,父皇也好生歉疚。江可毅再错,毕竟......毕竟他一直对你宠爱有加,是以父皇一直在想该如何补偿江家。嗯,江可毅有个妹妹叫江惠,夫家是吏部司尉尹照。父皇已经授意将他提升为吏部刺使。我们以后对江家族人总会多加关照的。”
江萱默然半晌,低声说道:“姑姑跟爹爹的兄妹感情一向很好。姑姑生活舒适无虑,爹爹九泉下得知应该会高兴吧!可我......我却怎么也放不下。”说完站起身来,轻声说道:“大哥哥,我想回去了。”
博泽默然点头,送了江萱出去。
黄昏日落,江萱斜倚在院中安放的软榻上。皇后陪坐在一旁,手执银针丝线正为萱儿绣一根锦带,一边仔细刺绣一边和江萱说些闲话。江萱心不在焉,只看着远处飞花落叶,夕阳余晖,心中郁闷难解。突听皇后一声轻呼,江萱转头一看,原来是皇后又被针扎到了,食指鲜血流出。一旁的宫女赶紧拿锦帕替皇后捂住指头。皇后见江萱眼光看过来,目露关心。皇后心下大慰,笑道:“萱儿你别笑话母后,母后实在是笨,连这么简单的绣品也做不好。”又感叹:“母后当年在家做女孩儿的时候,也跟你一个性子,就是不爱学这些女红,现在才学却也晚了。”看了江萱,若有所思,说道:“萱儿你也是该学些女红针线。要不,明儿找几名绣师进宫来做教习。我们母女两一起学,倒有意思。”
江萱一惊,连忙摇头。
突听外面有人哈哈笑道:“这个主意好,就不知道萱儿会不会把绣针当成了飞针来练。”院外转进来一行人,却是博政及随行的侍从。
江萱哼了一声,说道:“二哥哥,你就爱取笑我。”
皇后闻言一笑,说道:“政儿,你来得正好。萱儿正无聊呢!”
博政给皇后请了安,然后坐了江萱旁边,笑吟吟道:“皇伯娘,你让萱儿学女红,只怕比逼她去听进讲更可怕。还是免了罢,否则她的脾气上来,这坤宁宫中就不会完整的瓷器了。啧啧,那套七巧鸳鸯壶我垂涎很久了,皇伯娘不如就先赏了我,省得让人摔了害我心痛。”
皇后笑骂道:“你这孩子,只会惦记伯娘的好东西。我这坤宁宫中的其他那些物件,你要看中只管拿去,只是那套七巧鸳鸯壶却不能给你。那壶是我没进宫前你伯父送的,如何能给了你。”
博泽哈哈一笑,说道:“原来如此,这可真是令人想不到呢。难怪我几次三番想骗这套壶都没能如愿。嘿嘿,那居然是伯父送的定情信物。这信物可真送得有趣,原来伯父年轻的时候居然会如此的花心思讨好女孩儿。啧啧,伯娘,你真是让天下女人羡慕!”
皇后啼笑皆非,脸上不由泛起红晕,轻斥道:“政儿你可真是越大越胡闹,连伯父伯娘的玩笑也开。小心皇爷们治你。”
博政嬉皮笑脸,说道:“伯娘一向是疼爱政儿的,怎么舍得让皇爷们惩治我。”又拿起放在案几上的绣架,端详半天说:“伯娘,政儿这么多年来不知道原来您还会刺绣这样复杂细致的活计。虽然这针绣看来粗糙了些,不过这颜料花案倒也搭配不俗,别具匠心。”
皇后微笑摇头,心想,这政儿不知玩什么花样。
博政将那幅未完工的绣品在江萱面前展开,对江萱说道:“萱儿你看,你母后的这幅绣品,虽然绣工一般,但着色实在是不俗。月白的绢料,花案边缘这些点点的暗红印记衬得这图纹层次分明,错落有致。
江萱一看那些所谓的印记,马上明白那哪里是什么着色,分明就是皇后被针扎后留的血迹。却见那不过尺余长的绢料上,点点暗红着实不少,让人看得触目惊心,想来皇后为了绣这锦带当真是费了不少的心思。江萱心底一震,转过眼去,心中又是感动又是茫然。
皇后一看博政居然把这个翻出来看,忙一把夺过那绣品,瞥了博政一眼,讪讪道:“萱儿,这幅绣品虽然有些污迹,不过,绣完浆洗后定然是崭新无痕的,你不用担心。”见江萱抿嘴不说话,又小心的说:“要不,母后再重新绣一幅,保证这回不染上污渍。”
江萱低头轻声说:“不用,这幅就很好。我......很喜欢这幅。”
博政微微一笑,说道:“不错,这样的绣品天下无双,萱儿又怎会不喜欢呢!”
江萱狠狠的瞪了博政一眼,说道:“二哥哥,你很闲吗?听说昨日你听进讲的时候打瞌睡,被二皇爷抓个正着。宫人们都说昨夜二殿下一直跪在毕宿殿抄书,怎么,你书抄完了?”
博政听江萱提他的糗事,扫了周围的侍从一眼,悻悻的说:“哼,这些日子你话不多,听得倒不少。”又自我解嘲的说:“还好是被二伯父抓到了,要是被父皇抓到了,那就不是只跪着抄书那么简单了。”
见江萱一副幸灾乐祸的样子,博政忍不住就想要吓吓她,叹道:“萱儿,你现在是养伤期间,没机会犯事,日后啊,唉,只怕罚跪抄书对你来说就是轻的处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