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萱一人在寂籁无声的寺院中穿梭游荡,心中有着做夜行人的快乐。法华寺占地辽阔,建筑辉煌雄伟,夜色中静寂清幽,连绵宝殿巨大的阴影映照在地上青砖白霜上,更增寥落神秘。江萱胡乱游荡进大雄宝殿中,却见一名身形瘦弱的僧人背对自己正在换灯油。江萱心中一喜,这个时候居然还有人殿中,看来也是值夜的小和尚,正好让我找乐子。心中恶作剧念头又起,悄无声息的掩到近前,手掌一扬,佛座前满架的灯火顿时熄灭。整个大殿立时陷入黑暗之中,只有从殿门口照进的清越月光映了大殿内一片影影憧憧,夜风袭过,殿外苍茂树木枝影晃动的倒影显进殿中,骤然有些阴风阵阵的景象。
那僧人先吃了一惊,以为是一阵夜风吹熄了灯火,正想重新点上。突然听到身后一声叹息,那声音若有若无,阴森森凄恻恻。那僧人正点火的手不由一颤,那火烛又熄灭了。那僧人一咬牙,猛然转过身来,却是空无一人。那僧人脸色有些发白,转眼四周,并无其他异象,只疑自己刚才有些耳岔,微一吸气,又转身去点灯,正引燃了火石,突然耳边又听到一声叹息,清清楚楚。那僧人骇得气息一窒,当即手一松,火石掉落在地上,又熄灭了。那僧人强自镇定站立片刻,慢慢转身,身后仍然是空无一人,那僧人呆立半晌,面色发灰,眼中神情骇然之极,嘴张了一张,终于强行忍住不惊叫出声,胸口起伏急促,沉重的呼吸声在殿中隐隐回响。那僧人呆立片刻,努力镇定下来,又转头看向放在那长排灯架上准备要换的一壶灯油,眼中有一股毅然,面色片刻间转沉着,沉稳的伸手去拿那壶灯油,想继续换下去。突听得咯咯一声轻笑,那人心中大骇,拿壶的手一个不稳,那壶被碰落到架下,眼睁睁的就要掉在地上,那僧人大惊,终于低呼了一声,扑了过去想护住那壶,却见一只凝脂白玉般的小手将那壶轻巧的接在手中,那僧人惊谔怔然半晌,才意识到一个眼珠漆黑灵动的宫装少女站在面前。呆立半晌,眼光一低,见了少女地上的影子,顿时呼了一口大气出来,不再害怕,心中更是暗骂自己胆小,这佛门圣地如何会有鬼魂妖魔作祟。当下叹了口气,合什说道:“小施主,你实在是吓着小僧了!”说完自行拣起地上的火石,把灯架上的灯火一一点上。
见那僧人眉清目秀,未及弱冠的样子,江萱心中很不服气,说道:“小和尚,你自己年龄那么小,居然叫我小施主。哼,你一定比我大吗?至少也要叫声施主姐姐吧!”
那少年僧人不理会江萱,直到把所有火烛都点好了,才回过头来,说道:“这么晚了,小施主你怎么会在这里游荡。你,你是?”有些疑惑。
江萱眼珠一转,说道:“我当然,就是今日来寺中的......宫女了!嘿嘿,今日不该我当值,我又好久没有出过宫了,就想一个人出来逛逛。”又有些好奇的说:“你的胆量还真不小啊!”
少年僧人一惊,正在换的灯油洒了一些出来,却听江萱继续说道:“我刚才那样吓你,你都没有惊叫!这样的胆量还真是难得!”
少年僧人松了口气,口中淡淡说道:“小施主如此恶作剧实在是很能吓唬人,不过,这佛门净地,想来那些污秽的东西也进不来,小僧这才能保持镇定。”
江萱侧头微微皱眉,“怎么和尚的胆子就是要大些么!我却是有些不信!”见那僧人不理会她的话,江萱又问:“你为什么这么晚还在这里换灯油呢?寺里都是这么晚才换灯油的么?”
那少年僧人转过头来,凝神看了江萱片刻,说道:“明日二皇子和公主要进香,这些灯油自然需得换过!”顿了一顿,又说:“我在寺中的一项专职就是清换灯火。”
江萱哦了一声,转眼见到灯架旁有一只常青叶编织的蝈蝈,颜色青翠娇绿,惟妙惟肖!江萱当即眼睛一亮,将那蝈蝈拿在手中,左看右看,惊喜道:“这是你编的么?真是漂亮!”
那少年僧人见江萱一副爱不释手的样子,不由微微一笑,说道:“是我随意编的,你如喜欢就拿去好了!”
江萱闻言自然高兴,笑道:“太好了,我真是喜欢呢!”又说:“可惜我没有带东西出来,否则也送你一份礼物。”
那少年僧人闻言笑道:“不就一个小玩意么,难道还要你用礼物交换不成。”又见江萱实在是兴高采烈,少年的玩乐心思也起,说道:“其实我还会编蜻蜓呢,那蜻蜓用抽细的藤条编好,翅膀还可以颤动,再绘了颜料,就如真的一般。”
江萱闻言大喜,说道:“真的么,那你编一个给我好不好!”
那少年微笑点头,“好啊,不过。编那东西须得花些时间,不如明日......”突然眼中有些黯然,叹口气道:“也罢,如我明日,还在的话!定然将那蜻蜓编好了给你!”
江萱奇怪:“为什么你明日就不在了?你明日要出门么?”想想又说:“你明日只怕是不能出这山门呢,山门不是让禁军们封了么,要等二皇子和公主离开了才重新放人出入的。”
那少年眼帘一垂,口中淡淡说道:“是啊,我都忘了!我明日定然是在这寺院中的,嗯,那明日午时过后,想来进香仪式也完了,我就在塔林那里等你罢!你喜欢什么颜色的蜻蜓,红色,黄色?”
江萱高兴的轻拍手道:“好啊,你可不要骗我。我一定会去的,嗯,我喜欢红色,绿,还有蓝色......除了黄色,其实我都是喜欢的。”又得寸进尺,说道:“你能不能多编几个给我,各种颜色的都好!”
那少年僧人看着江萱,微笑点头,又轻叹口气,说道:“好啊,那我就多做几个好了!但愿不会让你失望!”眼见子时已近,那少年僧人拿了那灯油壶,对江萱说道:“等会巡查的护院就要过来,我也得回房了。你也早些回去吧!不要到处乱逛了。这寺中此时的戒备毕竟不比往日,要是惹出什么麻烦来,只怕是对你不利!”
江萱眼珠一转,说道:“好啊,可我,我迷路了!”
那少年僧人淡淡一笑,拿了放在殿脚的一盏小风灯,说道:“我送你回去!”
两人轻步小声的出了大雄宝殿,在空旷幽暗的寺中穿行,一路向后院而去。边走边小声闲聊,说些这寺院的典故......那少年口才甚好,又颇博学,讲得极为生动,江萱也听得大为有趣。终于走近有侍卫把守的院落附近,江萱说道:“我这就自己悄悄回去罢,你不用再送我了!”
那少年僧人也明白自己不能太靠近那院落,点头小声说道:“好,那就明日再见罢!”说完见江萱并不离开,少年僧人微微一笑,单手作个佛礼,转身慢慢离去。
江萱见那少年僧人离去,并不径直回自己的院落,眼见时辰才过子时,只想还在外间游荡一会。又悄悄逛到寺院后山,却见后山凿石凌空而建的一座小殿隐隐透出灯火。江萱远远看去,见那小殿建在后山一块陡峭凌空的山壁之间,古树斜枝,草木青苔盖掩之下,整个殿身应是顺地势凿石而成,灰石翘檐,在冷月夜色之下,犹显得粗旷雄奇。
见了这样的景致,江萱自然是好奇的,又想自己是深夜孤身探奇,心中更感有趣,当下施展身行就掠了过去,踏树飞岩,半柱□□夫不到,就来到近前,刚想径直掠了进去,突见那殿前窄小的石道隐蔽处似乎有人影一闪,江萱一惊,忙收敛身行,悄无声息落在那石道上空附壁而生的一颗枝藤盘斜的老树上,凝神倾听动静。
果然,片刻就有几条人影来回穿梭了一遍,然后只听见有人压低声音说道:“禀都统,四下里并没有动静,应该是飞鸟掠过。”
只听另一人口中唔了一声,说道:“仔细戒备!”
几人低低的应了声是,立即又分散到暗处隐蔽起来。
江萱心中大吃一惊,听刚才那都统的声音,应该就是此次随同而来的锦衣卫都统穆深。原来这穆深就是数月前在咸阳郊外的客栈中为江萱鼓掌称赞的灰衣人,江萱进宫后才知道他的身份。江萱心中惊疑,怎么这些锦衣卫不在寺院里把守,却在这里伏下暗哨,而且连穆深都亲自出动为哨,那殿中的情形定然是关系重大,难道二哥哥居然在那殿中。江萱好奇心更大,思忖片刻,眼光四下一转,顺手一枝枯枝弹出,击在远处一个大树的鸟窝上,只听见扑腾几下展翅声,鸟窝掉下树来,惊起窝中的一捧凌乱羽毛,在夜色中随风乱扬。立时就见几条人影向那边扑去,江萱趁机一掠而过,心中正高兴引开了那些锦衣卫,突然面前人影一晃,兵刃寒光闪起,耳边有人低声喝道:“来者何人?”正是穆深的声音。
江萱一怔,避开迎面而来兵刃,眼光四下一转,发现已被锦衣卫围在当中。江萱心中立时大悔,早知道就直接从山顶掠过去,也不会这么容易被发现了,这下没得玩了。当即心中一转念,答道:“是我!”
穆深眼光犀利,这一问一答间,月色下已看清江萱的面貌,吃了一惊,立即将手中兵刃一转,低头执刃为礼,说道:“参见公主!”
江萱微微点头,面色有些不自然,双手负后,故做镇定,咳嗽两声,说道:“唔,这个,我,我......是突然有些事想找二哥哥,他......是在这里吗?”
穆深并不发问,听江萱问话,口中立即答了声:“是!”然后侧身往旁一站,竟是让江萱过去。
江萱心中奇怪,看来二哥哥果然是在那殿中了,却不知在干什么,这么晚的时辰,又这样的戒备森严。心中疑惑,见众人让开,迟疑片刻就轻声快步向那石殿走去。身后的锦衣卫见她离开,又立即散开身行,隐蔽在暗处。
江萱来到那殿门口,果然就见到博政的数名亲随守在那窄小入门通道处。那些侍从见江萱穿了一身宫女服饰施施然走近,虽然心中奇怪,脸上都没有露出丝毫诧异,知道这个公主精灵古怪,花样百出,谁也不多问,齐身行礼。江萱摆手示意免礼,正想径直进门。却见博政平日外出的贴身侍从青篱上前一步,小声说道:“禀公主,二殿下口谕,任何人不得入内!”
江萱皱眉,“二哥哥说过连我也不能进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