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嵩一行人轻装简从来到南诏知府衙门,只出示云滇府的令牌,也不顾衙役的通传,径直就闯了进去。眼见衙门公堂无人,直接就走过厅堂,来到公案房的院落。此时已过辰正,春日阳光柔和明亮的洒落在院中,叶绿花红,春意盎然。公案房的门户大开,那阳光从房门窗棂直投了进去,照亮了房中每一个角落。屋内静谧无声,陈设整洁清爽。从大开的朱红漆窗看进去,一人身着知府官服坐了屋内那张大红木书案后的背椅上,正凝神看手中的文书。阳光映射,书影半遮中,依稀可见那人极为年轻,看那人直背而坐,头微垂,双肘斜放在几,眼光只落在手中的公文上,神色淡然,一副心无旁鹫的神情。段嵩心中暗暗赞许,看这年轻人应出身世家,家教良好,这才能有这样淡然专注的气势。
公案房门口两旁侍立的侍从见了来人,轻步上前正想讯问,却见来人中有人手心一扬,出示了一块云滇府的令牌。两旁侍从立即无声行礼,退回原处。见了门口侍从的举止步容,段嵩微微有些诧异,扫了那些侍从一眼,见那些侍从目不斜视垂手而立,身形笔直,站立如松,面色平静。段嵩心中更是奇怪,想不到这知府衙门□□出来的护院居然还有些不凡。也不多话,抬脚就进入屋中。
博泽似乎被段嵩进来的脚步声惊动,这才从埋首公文中抬起头来,看向来人,面上疑惑一闪而过,随即站起身,沉步走到来人面前,拱手躬身一拜,说道:“下官拜见段大人。”段嵩口中晤了一声,微微点头,说道:“博大人不必多礼。”博泽刚才面上的那丝疑惑自然也没逃得过段嵩这老狐狸的眼睛,段嵩心中对博泽更是赞许,这年轻人反应很快。
双方见礼后,博泽请了段嵩等人坐下,自己却负手站立在一旁。博泽这个知府不过是从五品的官员,在朝廷三品大员面前自然是不能随意乱坐的。
段嵩手抚颌下黑须,眯眼打量不卑不亢站立一旁的博泽,心中诧异更甚,暗忖,虽然从档文中已得知这知府年纪甚轻,却也没想到这年轻人的相貌如此的俊美,气质更是不凡。不过,很多表面贵气的少年人都是绣花枕头,中看不中用。哼,你要是在这南诏府给我扯烂摊子,我要你好看。当下咳嗽一声,也不客套,直接就开始询问博泽的政务。
连续几日下来,博泽毕恭毕敬的陪了段嵩在南诏府各处巡查政务,探视民情。谨慎应对中,段嵩也没有更多的疑虑,只是指正博泽政务中的不足之处,对某些方面也大加表扬。段嵩心道,看不出来这知府年纪虽轻,处理公务倒也老练,虽然可能对某些方面的地方政务处理惯例不是很熟悉,但也算应对不错。晤,这样的年轻人很好,有前途。心中有了爱才的心思,对博泽还算是和颜悦色,没有厉声呵斥。
最后这日正午,博泽陪了段嵩用过午饭后在偏厅中喝茶小憩。段嵩轻啜了一口香茗,感叹道:“博大人年纪虽轻,看来对这饮食用具却是讲究得很。”看向手中的白瓷茶盅,漫不经心的说道:“这样好的庆窑瓷具实在是难得一见,看来博大人家底颇丰,这才能支撑这样的用度。晤,这茶也是乌云中的极品。”口中说话,眼中却有一丝凌厉。
博泽心中一凛,这段嵩果然是老狐狸,见微知著。口中恭敬回道:“让大人见笑了,这套瓷具本是下官家中最为名贵的收藏,平日里决不会取来使用。这茶也是年前一位同僚好友所赠,下官一直舍不得冲饮。今次大人前来,下官这才拿了出来待客。”
段嵩扫了博泽一眼,冷哼一声,说道:“博大人不必谦逊,老夫这几日与博大人相处下来,也知道博大人必定是出身世家,世家子弟用惯了精致器具也属平常,不用在老夫面前掩饰什么。”
博泽顿时面有尴尬之色,心想,这段嵩果然是名不虚传,厉害。面上立即又转了一丝惶恐,说道:“大人恕罪,下官决不是在大人面前掩饰。这几日的茶品用具确实是专为大人所备,这些用品下官平日里如何敢用。以下官的薪俸,自然是不能支撑这样的用度的。”
段嵩的目光这才转平和,微微点头,说道:“你知道就好,你如此年纪就坐到知府的高位,一定要记得立身清廉,却不可眼光浅薄,为微利虚名所诱,做下悔恨终身的错事来。晤,我看你在边南这些日子的政务做得很好,你这样的人才,朝廷定然会重用。只要你不犯下贪赃枉法的重罪,相信以你的才干,一定会青云直上,前途无量!!......”居然谆谆教诲了博泽一番。段嵩平日里对下属很少如此和颜悦色,通常看不对眼就是一顿臭骂,更不要说谆谆教诲了,今日算是异数,心中对博泽实在是喜爱,这才话多了些。
博泽自然是低头垂目,沉声应是,说道:“多谢大人教导,下官定不负大人厚爱,尽心做好本职,为朝廷分忧......”话语恭敬,言辞凿凿,表明尽忠朝廷,鞠躬尽瘁,死而后已的心志。一番话说出来,饶是博泽一向处事淡然自若,心中也不禁好笑。屋中侍立的奴仆更是暗笑,面上都有一丝难以抑制的笑意。
段嵩听了博泽一席话,抚须微笑,心道,这个年轻人确实是良才美玉,孺子可教也,越看博泽,心中越是喜爱。突然心念一动,问道:“博大人府上的茶品如此的精致,相信博夫人一定居功不小。如此精致周到的款待,实在让老夫感激。应该向博夫人道谢才是。”
博泽微微一笑,说道:“下官并未娶妻,家中也无妾室。平日都是府中管事打点家中事务。这几日招待不周,只担心大人不满意。大人赞赏实在是愧不敢当,这道谢更是不用了。”
段嵩一听此言,心中大喜,又问:“那博大人可与哪家闺秀定有婚约?嗯,以博大人的才华人品,相信一定是颇得名门闺秀的青睐!”两眼死死的盯了博泽,心中居然有一丝紧张。
博泽有些奇怪,还是答道:“下官这些年来一直忙于读书功课,尚未有闲暇考虑婚约之事。”
段嵩哈哈大笑,老掌在身旁的案几上一拍,大声道:“好,哈哈,不错!!”见博泽有些疑虑,笑容满面对博泽说道:“博大人,这成家立业乃是人生第一大事,怎能如此不放在心上,这事需得早早定下才是。晤,这个,老夫的三女儿也算是才貌俱佳,年龄也相当。嘿嘿,你意下如何?”说起自己的三女儿,脸上不禁有些得意。段嵩这个三女儿才貌双全在云滇大大有名,也是段嵩的骄傲。看着博泽,段嵩心中更是高兴,心想,三丫头一向眼高于顶,这次我给她找了这么个难得一见的青年才俊,她总该不会有意见了吧。
博泽愕然片刻,立即站立起来,低眉垂目,满脸歉意,说道:“多谢大人厚爱,不过,这婚姻大事,下官却不敢擅自应承。下官家中教管甚为严厉,这样的大事必得家父应允。况且下官家中有惯例,只能娶近支族人女儿为妻。大人的美意,下官只能辜负了。大人见谅。”
段嵩有些诧异,万没料到会被一口拒绝,自己好歹也是朝廷的三品大员,位高权重,多少人想跟自己结亲,攀自己的门路。想不到这年轻人居然毫不考虑,如此良机送到门前也能一口回绝了。但他毕竟老狐狸了,被人如此干脆的回绝,面上也不露丝毫的尴尬,哈哈一笑,说道:“博大人果然是少年俊杰,严守家训,不为权势所惑。实在是难得,哈哈,我果然是没有看错人。”伸手狠狠的一拍博泽的肩头,说道:“这事也不用急着回复,你慢慢考虑,改日见过了我家三丫头再回绝也不迟。”心中想,你既然没有婚约,哪里还跑得出我的手掌心,嘿嘿,你这个女婿我是要定了。恩,年轻人多半难过美人关,改天我专门把你召到云滇首府见见我家三丫头,看你还能逃到哪里去。脸上笑眯眯,眼角如弯月,简直就笑得象个狐狸。
好不容易送走了段嵩,博泽刚松了口气,正轻啜了一口萧柔新沏的兰舌。总管黄杨急步进来,见礼后在博泽耳边低声说道,京中急报,小姐跟丢了!!博泽一惊,端茶盅的手不由微微一颤,些微茶水溢了出来。黄杨看眼里,心中暗叹,大殿下一向处事不惊,镇定淡然。只是这些日子来,一遇到公主的事,就不免有些心乱。
博泽砰的放下手中的茶盅,站了起来,有些烦躁的负手在厅中踱步。口中说道:“这个完颜亮,怎么做事的,居然把萱儿跟丢了。哼!!”在厅中踱了几步,停了下来,正想发话。黄杨一看不好,忙跪了下来,说道:“公子切毋心急,相信京中三位老爷对此事自有决断。而这边南之事尚未完全化解,公子如贸然离去,大老爷定然会雷霆震怒。公子受罚事小,这误了朝廷重任事大。还望公子三思!!”
博泽默然静立半晌,眉头微蹙。终于轻叹一声,缓缓说道:“家务事小,社稷事大。我又如何不知!你说得很对,京中三位大爷自然会安排妥当,我确实是不用多担心。不过,”思忖片刻,说道:“萱儿的性子只怕不容易劝转,需得有些私交朋友开解她才行。嗯,派人到华山去通知那个叫史良的少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