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4,滴血
帅望躺在地上,耳朵里听到血滴在地上的声音,一滴一滴一滴。
内心尖叫,停止!快停止!我就要流尽最后一滴血了!身体却不愿动。
如果死亡可以这样平静,这样轻易地来,不是很好吗?
就这样,安静了,平息了一切。
多好。
有一种饥渴,在我骨头里咆哮,我饥渴到疯狂,寻找任何一个类似的,哪怕我明知是假的,那是什么呢?是宠爱吧,包括拥抱,包括慈爱的目光,无条件的信任与爱,永永远远当我是全世界最重要的人,遇到危险会扑到我身上的那个人。
或者,只是一种安全感,知道不论遇到什么,背后都有一个人不会离弃我。
韦帅望在滴血声中微笑,呵,不是别人的错,是我,不能对别人提那样的要求。那个人在多年前已死去,一旦失去,再找不回,这个世间,亦无人可以替代。我对别人的宽待,应该心怀感激,而不是要更多更多,这全是我的错。
头晕,恶心,越来越无力,韦帅望微微抖动指尖,我必须,为自己止血。
这时,韦帅望才发现,自己已经失去控制身体的力量,他目光轻移,盯住自己流血的手腕,呵,袖箭机关被捏碎,刺进手腕里,那块铁条上,有一道深轨,是为了让袖箭笔直地射向前方,现在,那道深槽令伤口无法闭合,血液自身的凝固不能挡住那样大的伤口。一小股鲜血,不断不断地流淌着,如果他不把那铁条□□,他的血是不会停止的,韦帅望用尽全身力气,只是握了握拳,他无法给自己止血。
呵,真的要死了吗?真的,再也见不到他们了?
帅望再次伸缩自己的手指,眼睛缓缓浮起一片彩色云雾,他快要失去知觉了!可是头脑依旧清醒,要死了,真的要死了,谁会想到他会在自己家里失血而亡呢?
这样的惩罚,够了吗?
我死也不走!
这样够了吗?我没权利坚持我的任何信念,我相信慈悲,你把我交给你师兄,我相信丛林法则,你说我已被改变,不配做你的孩子。
就到这里吧,这样也好。
不应该存在的,不再存在。
你还记得那些被我毁掉的菊花吗?我躲在床底下一边害怕,一边希望你找到我,我知道你会发火,可也知道你不会把我怎么样,是那种安全感让我放心地在冷家为所欲为,今天,你终于告诉我你的底线在哪里,然后没有警告,没有惩罚,只有离弃。
这个世界,是不是没有人值得完全信赖?
你以为绝不可能伤害你的人,却伤你最深。
你记住,在这个世界上,不要相信任何人。
如果你爱了,就微笑对自己说,我在爱的过程中已经得到回报,我并不想他回应。
所以,多谢你这些年来的照顾,我亦没什么遗憾与留恋。
帅望轻轻闭上眼睛。
不动,无声,静静等待死亡来临。
桑成看着帅望离开,他愣在那儿,本能地知道有些事情发生了,本能地觉得有什么事情不对。良久,他才想起来:“帅望抱的是什么?”
桑成回头,看到韩青正在屋里写信。
桑成迟疑一下,还是过去,想了想:“师父,帅望不在这儿吃晚饭吗?”
韩青停笔,目光仍在信上,沉默一会儿,轻声:“你去看看他。”
桑成瞪住他,看看他?
韩青顿了一下道:“不必让他知道。”
桑成呆呆地,不让他知道,以韦帅望的机灵劲,不可能跟着他不让他知道吧?
结果,桑成惊异地发现,他生平第一次做到跟踪韦帅望,却没被韦帅望发觉。他看着帅望回到自己的家,觉得自己的看看的任务完成了,应该可以回去问问师父为什么要看看了。
桑成进门,发现韩青不在。
他呆了一会儿,隐隐觉得有什么大事发生了,他忽然觉得自己真是蠢笨,为什么他什么都不知道,为什么什么事他都是最后一个知道?
回过身,韩青已经回来:“桑成,帅望怎么样?”
桑成道:“他回家了,他抱着个什么东西?师父让他回家送东西吗?”抱得宝贝似的。
韩青沉默一会儿:“我让他跟他父亲走。”
桑成呆了一会儿:“他跟他父亲去干什么?”我是不是不该乱问?
韩青苦笑一下:“跟他父亲学武。”
桑成呆呆地:“跟他父亲学?他不是……,他,他以后都跟着他父亲?”
韩青点点头,决定直接说明白:“我不再教他。”
桑成终于明白,他张开嘴,瞪大眼睛,一时间无法反应,韩青轻声提醒:“他没什么特别的反应?”
桑成闭上嘴,然后眼圈就红了:“师父,为什么?帅望做错事了?”然后终于想起来:“是因为黑龙?”努力含泪:“师父,那不能怪帅望,怪我。”
韩青看着桑成,桑成道:“黑龙问我是不是也想同他比试一下,他叫我蓝剑小子,是弟子没用,给师父脸上抹黑,所以帅望才讽刺他。”
韩青点点头:“我想,他也不敢招惹韦帅望。”
有些人,你可以本能地知道他不能惹,韦帅望毫无疑问是那种类型的。黑龙再不长眼,也不会主动找到韦帅望头上,不过,骂桑成比直接骂韦帅望更容易激怒韦帅望,这就是黑龙那种人不能理解的事了。
那个倔犟的孩子,转身就走,连认个错都不肯。
韩青沉默一会儿:“让帅望好好想想吧,对待他人的无礼,并不一定非要用羞辱对方来解决。”
韦帅望可以做一个快意恩仇的人,那样做人会很简单爽快,可是韦帅望不应该只是那样一个人。
他可以更善良,也可以更智慧。
桑成焦灼地:“可是,师父,帅望不是有意的,他并不是真的想那样做,他是没办法!”
韩青道:“他们比武的目地,即不是切磋功夫,也不是有深仇大恨,这样的意气之气,打仗斗殴,双方都有错,黑龙已经付出生命代价,韦帅望不能不受惩罚。”
桑成愣了一会儿,想韦帅望回来时那个尖声欢笑,那个欺负人的拥抱,天哪,那个天生受激动的小子,那个偏执坏脾气的小子,他怎么可能会跟他父亲走?
桑成急道:“师父,你可以用别的方式惩罚他,打他,罚他,你别赶他走!他是,他是——他是你的,我们的——”桑成急得说不出话来,半晌终于道:“我们的家人啊!”
韩青沉默一会儿:“我希望他改。”
桑成看着韩青,韩青苦笑:“劝说,或者责打,能让他改吗?”
桑成愣了一会儿,可是,你这样,有点残忍。
韩青拍拍桑成:“去看看他,如果他要乱来,劝劝他。”
桑成点点头,他正要去安慰可怜的韦帅望。
桑成敲门,没人应,探头看看,好象没人。桑成站了一会儿,不敢进去,也不敢大声,只得敲了又敲。没有声息。帅望会到哪儿呢?会不会去了冷良那儿?会不会——桑成犹豫许久,他怕他大师伯,虽然韦行觉得自己对他已经客气得不得了,桑成还是怕他怕得不得了。
没人应,帅望一定是不在家。
桑成转身,打算到别处找找,可是转身到一半时,忽然有一种很不好的预感,他必须进去看看,立刻,马上,越快越好,他不懂得推理,他只是觉得一定有什么事情不太对,就算被大师伯打,他也不能就这么离开,桑成推门,门开,桑成轻咳,没人。桑成轻唤:“帅望!”没有回答。
他迟疑一下,在傍晚的微光中向前走去,一股血腥味。
桑成不安,更快地往前走,结果被什么东西绊倒在地。
软软的,好象是个人。
桑成支起身子,觉得手上湿腻,抬起手,微光中看到暗黑色的——血!
桑成呆住,血泊里倒着的,那个惨白的人,是谁?
大滩的血,浸在血液中的一只手,还在一滴一滴地滴血,苍白的脸,韦帅望无声无息地倒在那儿,月光下,惨白如纸。桑成呼吸急促,血!这么多血!桑成惨叫起来:“帅望!韦帅望!”
惊慌,出了什么事?你死了吗?
桑成扑过去,抱起韦帅望,不管死活,他抱起帅望,开始狂奔,不要死,韦帅望,不论如何,你不能死!
天底下哪还有你这么讨厌淘气的大恩人,你不能死!
好兄弟,不要死!
“咚”的一声被撞开的门,扑进门里的桑成,泪流满面的桑成,狂叫:“师父!”
韩青看到桑成满脸的泪,看到桑成怀里的惨白滴着血的韦帅望,他站在那儿,一刹那儿,觉得自己全身的血都凉了下去。
他能听到自己身体里,血液结冰的声音。
帅望,你这是……
怪我抛弃,所以抛弃我吗?
韩青过去抱起韦帅望,那个小小的身体,露在外面的部分全部冰凉,好象一具尸体,韩青紧紧抱着他,帅望,你做了什么?如果你是自杀,那就太残忍了!
把帅望放到床上,脉搏,还有,心跳,还有,呼吸,还有。
韩青这才叫一声:“帅望!”
帅望眼球缓缓颤动,可是无力睁开,
韩青回身:“桑成,你去叫冷良来!”
桑成转身扑出去。
韩青一直咬着牙。
把帅望放到床上时,已经听到血滴在地上的声音,地上一串血迹,从外面直滴到床上,韩青拔掉插在帅望腕上的铁条,为帅望止血。
帅望的脸,象张纸般薄而白。
检查,有没有别的伤势,没有,只有手腕——
韩青手指抚过,在孩子滚圆的皮肉下,摸到一块块碎裂的骨头。
韩青停住,整个人静止不动。
不只是被铁器刺伤,这是什么?这是——
被人捏碎的骨头!
韩青眼前一黑,他缓缓调节呼吸,弹指间,象一个世纪那么长,韩青睁开眼睛,擦擦头上的冷汗,搭住帅望的脉搏,从脉象上推测,是失血过多引起的昏迷。
刺破中指,滴血,血与血相混,凝成一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