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责备
韩青也不多说,带着逸儿帅望离开。
逸儿不为家人所喜,那也罢了,不被家人喜爱重视的孩子很多,一个家里孩子多了,难免有个比较。她天赋高,又肯下苦功夫,家里四个男孩子竟不是她对手,可是女孩子失踪在那样一个恶名昭著的人手里,给家族带来耻辱,难免为家人厌弃。这孩子又不知收敛,在冷恶那里学得视世俗礼教如无物。韩青暗叹气,又一个施施吧?虽然性子不同,处境却相似,即遭人所忌,又授人以柄,为世人不容,又得不到爱人保护,结局难免不幸。
挺有才华的孩子,如果得到正确引导,或者能成个可用之材。
想到这里,韩青看看那珍珠般的小美女,长成这个样子,还肯下功夫学武的女子太少见了,冷恶又不是她师父,掳走她不是为了收徒,逸儿的功夫竟能修练到这个地步,真是异数。
会不会——
不过,逸儿当初师从于他时,也是一样,天赋高,悟性几与帅望一样,又比帅望肯下功夫。
如果真的是派小逸儿到冷家卧底,又不该对逸儿的失踪没有交待,毫无安排。
逸儿直接以冷恶弟子的身份回到白家,冷家怎么可能接纳她?
更重要的是逸儿的性子,天底下没有个性如此张狂的卧底。
可是,也不好说,千军亦得,一将难求,功夫到逸儿这地步的,不是随手就能捡到的,冷恶知韩青很深,或者能预料到韩青求贤若渴,不会因为一点嫌疑而将逸儿置之门外吧。
韩青看看帅望,小小韦帅望同逸儿相遇太早重逢太晚,帅望想必已经知道逸儿的过去,那孩子什么情份上都一腔热血,恐怕唯独在男女之情这件事上,血不会太热,听他说话已可以感觉到,他对爱情这件事抗拒排斥。
如果有女人对他一往情深,他的反应可能是转身逃走。
有其父必有其子。
这是基因诅咒。
不过,这样,小逸儿或可成为帅望真正的朋友。
韦帅望正在向白逸儿传授兵法:“你绝不能同时与四个人交手,就算他们加一起实力也不如你,那也不行,太危险,君子不处险地,一定要个个击破,当然你要是天下第一,一剑能把他们全干掉,那随便你。反正他们是你哥哥,你大可逃走,大叫一声,我不同你们动手,他们不追就算了,追上来,脚力有强有弱,一定会拉开距离,你估计一下,自己几招能拿下来跑第一名的那个,再估计一下距离,争取在第二个人追上来前把第一个干掉,然后,就不用着急了。”
白逸儿若有所思:“嗯——干掉?”
韦帅望觉得身旁好象有一双眼睛,目光灼灼,几乎烫到他,帅望咳了一声:“嗯,我的意思是,干掉他的战斗力,我的意思是让他失去战斗能力。”
韩青已怒吼一声:“韦帅望!”
韦帅望终于又把他的火惹起来了。
帅望知道自己踏到雷了,眨着纯洁的大眼睛,可怜兮兮地:“师父。”
大魔头撒旦就应该有这样一双眼睛,纯洁地,无辜地,脚步过处伏尸百万,他只露出一个好玩的笑容,然后回头再踏一脚。
对着那张陪着笑的脸,韩青没忍住自己的暴脾气,一鞭子抽了过去,怒吼:“那是她哥哥!你说什么?!干掉他!?混帐!”
帅望本能地抱头伏下身,然后鞭子抽到背上,疼,当然比起他爹的鞭子差远了,可是这一下子,在韦帅望自知说错,一脸哀求陪笑时打下来,帅望一震,立刻鼻子酸楚,眼睛蒙上一层泪光。
韩青怒吼:“你好好想想你做的!”
帅望愣愣地,忍泪忍泪,慢慢直起身子,不出声,倔犟地沉默。
韩青深吸一口气,打人了,他本打算同韦帅望好好谈谈这件事,竟然忍不住打人了!当着帅望的小女友的面,难怪帅望委屈了。
想起那孩子刚才一脸可怜兮兮的哀求表情,和现在满眼的泪花,韩青的火气渐渐被心疼打败,这孩子明明已经知道错了,唉!
逸儿一惊之后,看见小朋友的眼泪,立刻不平了:“他们才不是我哥哥!”
韩青沉下脸来:“他们不是你哥哥?他们不是你父亲的儿子?你不是你父亲的女儿?你再敢说这种混帐话,我替你父亲管教你!”
逸儿怒目,可是她对韩青深怀敬意,知道韩青多次庇护她,一时间想不出即不伤和气又有理有据的反驳。
韩青道:“你在家时,你父亲怎么疼你来着?你失踪四年,他找了你四年,你忍心伤他的心?你忍心杀他的儿子?老白是条好汉,不该受这样的报应。如果你杀了你哥哥,想想你父亲,他怎么面对丧子之痛!你又怎么面对他!”
逸儿愣了一会儿,她没想过,如果她的动手杀了那几只白痴猪,怎么面对她父亲,她失踪四年,回家发现,顶天立地的父亲已经变成一个老人,她不想再看到他流泪。逸儿微微垂下眼睛,半晌才喃喃一句:“就算说错了,也不用打人吧。”嘴巴不服,心里已经服了。
韩青沉着脸:“韦帅望应该好好反省一下自己。”
韦行等韩青追上来,笑道:“我倒觉得他说得没错。”平生第一次,觉得韦帅望好冤枉。
韩青怒答:“让你觉得没错,就是已经错到一定地步了!”
韦行看韩青气得脸色铁青,倒觉得好笑,只是点点头:“唔,原来是这样。”
韩青怒道:“你言传身教这一年,可真有效果啊!”
韦行含笑答一声:“哦。”真的吗?那太好了,我喜欢听这样的夸奖。
韩青沉默,其实韦帅望了解一下韦行的处理方式没什么不好,这个世界上有各种各样的人,对一件事,会有很多种处理方式,你不能窝在自己家里,因为没见过外面的世界,而洁白得象个天使,但是,你应该有自己的颜色,而不是遇到什么算什么。
任何一种生物之所以存在,只因为他能保持自己的生存形态,若你不能,虽生犹死,只有泥巴才会随命运捏成什么样是什么样。如果你遇到事情,第一反应是干掉对方,那还是韦帅望吗?
韦行微笑:“学坏真容易哈?原因可能是,你的善良根本就是一种变态。”笑。
韩青沉默一会儿:“或者吧,所谓正常与变态,不过是多数人的行为与少数人的行为,多数人的行为是正常的,如果大家都互相厮杀,那么,只有拿起刀来才是正常的,退避与不忍就是变态。不过,我始终是我,我不能改变世界,只能坚持自我。”
韦行见韩青生气,扬扬眉也不敢再说,这头牛,真火了,还是挺吓人的。
韩青淡淡地:“不过,多数人会喜欢战争吗?他们宁愿选择和平。”
韦行点头:“所以,我是变态,对吧?不过,你当然知道什么叫肉食者,从来没有不流血的胜利,所以,和平永远只是肉食者用来敲诈食草动物的谎言,你必须贡献你们的血与肉,然后得到和平,哼,高价出售的假货!”
韩青轻声:“我会努力让它成真,如果我做不到,我希望接替我的人可以做到,我希望世世代代都有人为之努力,直到成真。”
韦行沉默一会儿:“没有狼,漫山遍野的羊,不知会是什么景象。”笑,哼!草被吃光,羊被饿死。和平——?
只有死亡是和平与平等的。
没有狼时,羊就会吃羊。
争斗是永恒存在的,没有争斗,就没有进化,进化停止,就是死亡。
韦行拍拍韩青,别紧张,别紧张,韩青哭笑不得,这个世界需要战争来完成进化,如何?也同样需要合作来完成进化,所谓不破不立,破坏的目地是为了建设,而不是相反。(又一次陷入辨论的泥浆中,不过,我实在不愿删掉这一段,看成晴川特色的小说附送议论文吧)
身后白逸儿正把漂亮的面孔伸到韦帅望面前,甜甜地笑,帅望吓了一跳,不敢辜负这好意,笑笑,笑得象哭一样。
逸儿伸手摸摸帅望的大头:“别哭别哭,不就是挨了一鞭子嘛,让我看看,我给你揉揉。”说着就要从领子伸进手去。
韦帅望惊得即刻挺直身子,哭笑不得:“姐姐啊,你是嫌我被打的轻吧?你你你!”
白逸儿吐吐舌头,忘了,这可不是魔教里与冷恶相对时,没有性别没有大小,外面的世界啊,对什么人说什么话,对什么人做什么事,分得那个清楚啊。逸儿看看前面,没人注意到,抱住帅望的大头,在他脸上亲一下,小声说:“别哭别哭,亲一下就不痛了。”
韦帅望在美女怀里,被香软地亲了,被温柔地劝慰了,终于破啼为笑,轻轻拉一下逸儿的长发,笑。
白逸儿看看他,很满意:“嗯,你不象我刚看见你时那么白痴了,你这样子笑,漂亮多了,比较有灵魂,嗯,象一个人,象——”想了一会儿,奇怪地:“象冷恶。”对白逸儿来说,这简直是对一个男人漂亮的最高赞扬了,如果不是因为韦帅望小朋友勇敢智慧地救了她,她才不会这么夸他,而且这个表情,确确实实有一点象,笑得那么悲悯,让人心都软了。
结果韦帅望听完之后,一张面孔象冻僵了一样,抽两下,一抬手推开白逸儿,嘴里还无声地骂了一句。
逸儿瞪他:“你好象不喜欢听这名字。”
帅望点点头:“他会害你。”
逸儿瞪他:“干你屁事?”
帅望苦笑:“你是我红颜知已。”
逸儿回答:“呸!”
内心深处,韦帅望在嘶吼:“我才不要象他!”
中午时分,一行人已到了冷家山下,冷颜手下将掌门大人迎到屋里,送上手巾水盆,桌上茶水点心,笑道:“酒菜照旧例马上送上来,掌门还要点别的什么?”
韩青回头看看两个小孩儿:“逸儿,喜欢吃什么?”
白逸儿接过菜牌,也不细看,伸手一指:“这个这个这个这个。”
韦帅望翻翻白眼,瞪逸儿一眼:“你猪啊你?”
菜牌子扣到韦帅望头上,韦帅望惨叫,白逸儿大笑。
韦行头也不抬,怒吼一声:“什么也不用点,都给我滚出去!”他这一路上,可是被这两个孩子烦够了。
韩青倒笑了:“逸儿,吃不了那么多,别胡闹。”
逸儿刚想再说什么,韦帅望瞪她,瞪了又瞪,逸儿忍笑不语。
昨儿他们出去,点了一堆点心,后来互相扔着玩来着,所以今儿逸儿照例又点一堆,韦帅望当时就急了,你点多了也就罢了,大人们不过笑一声小孩子不懂事,如果照昨天的样,再拿点心塞他一脖子,那不是找骂吗?
偏偏小逸儿不肯看人脸色,那孩子自幼失母,被父亲宠着,就没怎么看过别人脸色。被冷恶带走,冷恶当她漂亮娃娃,虽然不太关心她吃用,可教里人见大教主喜欢她,自然哄着她,要什么给什么,冷逸儿不但不理那些世俗礼节,也不懂看人脸色。只管嘻笑。
韩青见韦帅望不住使眼色,知道这一堆点心不知又有什么典故,他沉下脸:“帅望,你没听你父亲说?去院子跪着。”
帅望啊一声,抬头看韩青,韩青正怒目对着他,他想了想,还是同白家打仗的事,他明明很心虚,知道自己做得不太对,可是受了责备,依旧不服了,站在那儿,沉默一会儿,一声不吭,转身出去。
韦行瞪着眼睛,嘎?我?我说让他出去跪着了?你可真会赖啊!
白逸儿沉默一会儿:“师父为什么事生气?”
韩青温和地:“同你没有关系。”
逸儿道:“如果帅望不去帮我就不会挨打挨骂,是吧?”
韩青摇摇头:“如果他眼看你遇险不救,我就真的会很失望了。”
逸儿眨眨眼睛,笑:“那你现在是假的很失望吗?”
韩青忍不住笑了:“你越来越聪明淘气了。”
逸儿笑道:“不管怎么说,帅望是因为我受罚,不管师父罚他什么,我替他一半,我现在就陪他跪着去,那,师父要是罚他不吃饭,就把我的饭给他分一半,好不好?”
韩青忍笑,挥挥手:“不要胡闹。”
白逸儿已转身而去。
韩青看着小逸儿出去,想,我倒底没看错这丫头。小丫头同韦帅望象两块玉般,玲珑剔透,眼睛灵魂都那么纯净。
韦行一手支着下巴,若有所思:“唔,没开始看到那么讨厌。”
韩青回头,笑:“在说逸儿?”
韦行道:“我说让他们跪着去的?”
韩青笑:“你没说?我听错了。”一边笑,一边叫仆役:“把那丫头点的那些,拼一盘送上来。”
片刻,酒菜汤饭上齐,韩青让人把两个孩子叫进来。
结果只有白逸儿进来,笑:“韦帅望发驴脾气了,死活不起来。”
韦行怒道:“给他一顿鞭子就好了!”
韩青笑道:“你坐着吧。”自己起身去叫帅望,一边吩咐:“你们先吃,逸儿,你坐下吃吧。”
韦帅望瞪着眼睛咬着牙,就象一头大眼睛长睫毛水汪汪却拉长了脸的驴。
韩青慢慢过去,温和地:“让见义勇为的大英雄在外面跪着不给饭吃,真是天公无眼,错勘贤愚,应该六月飞雪才对。”
帅望正使性子,听韩青温和地嘲笑,绷着的脸,咬着的牙,忍也忍不住,抖两下,笑了出来,然后,鼻子一酸,喉咙也肿起来,眼泪忍不住地冒出来。
小家伙扁着嘴,皱着鼻子,抽着苹果脸,哭了起来。
韩青问:“真委屈,你是不是真的一点错没有?”
帅望只是哭,不出声。
韩青耐心地等他哭够:“知道你都做错什么了吗?”
帅望赌气:“不知道!”
韩青微微扬眉:“真不知道?那你再想想。我在这儿陪你想。”
帅望仰头,瞪着韩青,韩青低头,轻轻拍拍帅望的头,坏脾气的孩子啊!傻孩子,逸儿说得很对,我不是真的对你失望,即使你就是现在这样子,我还是欣赏你喜欢你。
韦帅望的驴脾气在韩青温和的注视下慢慢融化,他终于垂下眼睛:“我不应该吓唬他们。”
韩青轻声道:“有些人不懂道理,不得不用利害恐吓阻止他们,可是,不能逼人太过,让长辈跪下求你,不给人留余地,这样做,不厚道。”
帅望微微不安,扁扁嘴,没出声,那样的长辈,她自己要跪下的。
韩青叹气:“拿剑划人家的脖子,划了多少次?”
帅望这下彻底不出声了,这你也知道?呃,坏了。
韩青问:“这个,是有必要的吗?”
帅望慢慢低头,不敢出声。
韩青道:“有趣,好玩,是吗?看着人在你剑下颤抖恐惧,一脸哀求,感觉是不是很痛快?”
帅望把头低得很低,他怕了。
是,韩青说得对,他觉得好玩,有趣,觉得痛快,看着别人发抖,怕他,那感觉真的很爽。
好可怕,这就是他血液里的坏因子吧?他骨子里就是个坏人,一不小心就露出来了。
韩青道:“每个人内心深处都有这种黑暗的欲望,控制他人,控制局面,控制事态往自己希望的方向发展,这就是如意,万事如意,是每个人的愿望,所以,这种欲望出现很正常,可是你要管住它。你要知道它存在,正视它,不要用任何谎言借口掩饰它,然后,克制自己,管住它坏的一面,帮助朋友,很好,吓阻坏人坏事,很好,但是不必要的折磨与虐待,永远不要做,即使是对你不喜欢的人,即使是对真正的坏人,管住自己。明白吗?”
帅望点头。
沉默,过了一会儿,韩青问:“你在山坡上,抬起手来,想做什么?”
帅望大惊,瞪大眼睛,看了韩青一会儿:“我没有!”
韩青问:“没有?”
帅望惊恐地:“我是想,是想——可是,我没有!我没那么做。”
韩青道:“我今天对你发脾气,就是因为这个,我不希望你在解决问题时,最先想到的办法是,把对方消灭掉,那是个好办法,简单直接有效,但是,记住,别人的生命不是蝼蚁,别人的生命,同你的一样重,即使那是一个你不喜欢的人。”
帅望快要哭出来了:“我没有!我没有!”
韩青温和地:“起来吧,帅望。”
帅望站起来,仰头:“我,只是——想了一下。”
韩青微笑,抱住帅望,轻声:“我很高兴,你没有。”
韩青轻轻拍拍帅望:“记住我的话。”帅望点头。
韩青松手,看看帅望,好孩子,你今天其实做得很好,知道吗?
“走吧,驴小子,吃饭去吧。”不过罚你跪了一会儿,就暴成这样,真是惯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