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三八妇女节,一来就看到好消息,编辑通知我本书将于四月出版,书名改为《凝露无声》,兴奋啊~~~~~~~~
我是天女阵“凝露阵”的阵主,我的名字叫凝露。
凝露,听起来好像是个很美的名字,不过如果你知道这两个字所代表的真正意思,恐怕你就不会觉得她美了。可笑给我这个名字的人,明明知道她的意义,还调侃着说我长得就像那凝结在雪白莲花瓣上的晶莹露珠。
露珠长什么样,我实在没有心情去注意,在我有记忆以来的很长一段时间里,我每天都在为下一顿饭而努力。那时候的我最恨的就是自己长得太弱小,恨我自己身为女儿身。如果我长的强壮一点,如果我像哥哥一样是个男孩子,我就可以跟哥哥一样去抢饭,去挣钱,而不是只会坐在墙角嘤嘤哭泣。饥饿的感觉实在太恐怖了,便是我现在回想起来仍然觉得有些后怕。
那一年,家乡闹旱灾,地里颗粒无收,讨饭的人增加了无数。没有人再愿意施舍一点食物给我和哥哥。我们兄妹俩饿得前胸贴后背,两眼冒金花,手脚直发软。
哥哥牵着我的手,带着我不停地寻找食物,可是能吃的东西都被其他人抢先一步填进了肚子。我们不停地走不停地走,走了好久好久,找了好多好多地方,仍然没有一点收获。
“哥哥,我饿。”我泪眼汪汪地看着比我大不了多少的哥哥。
“好妹妹,你忍一忍,很快就有吃的了。”哥哥其实早就饿得咽口水了,却还不忘安慰我。他跟我一样面黄肌瘦,双眼深深凹了下去,满脸灰尘。
饥饿的人是很可怕的,我曾亲眼看见有人饿得实在受不了,竟然开始吃死人身上的肉。沿途都有死尸倒在路旁,那些都是被饿死的人,尸体一阵一阵发出恶臭,极其难闻。一路上还有人用饥渴的目光看着我,那目光黏在我身上就像苍蝇一样让人厌恶,我感觉只要我一倒下,他们立刻就会冲上来把我吃掉。
我们的运气总算还不坏,有个过路的人在路边吃馒头,那白花花的馒头发出耀眼的光芒照得我的眼睛直发亮。周围有一群人立刻冲了上去抓抢,哥哥也毫不犹豫地冲了过去。哥哥抢饭早就抢出了经验,他一抢到事物立刻就往嘴里送,然后立刻机灵地从人群中溜走。久而久之他的嘴比别人大了许多,抢到的食物也越来越多。哥哥从人缝中钻出来,立刻将我带到一边分食。
东西虽然不多,但我们也算吃了一顿,我与哥哥边吃边笑,十分开心。
可是,我们的开心并没有持续多久。
那个馒头被抢的大汉气势汹汹地站到了我们面前,挥手就给我们一顿暴打。长期的营养不良让我们长得十分弱小,那大汉身强力壮又会功夫,一拳拳打在身上火辣辣地发疼,我与哥哥在地上滚来滚去,东躲西藏,仍是被打得惨不忍睹。
就在我以为我再也支撑不住的时候,那人忽然停止了暴打。
我费劲地睁开眼睛,看见那大汉高举着大手,目露凶光地瞪着我们。显然他还没有打够,可是不知道为什么,他的拳头高高举起,却迟迟没有落下。
他呲着牙咧着嘴,面红耳赤地鼓足了劲,可是他的手却只是在空中微微晃动了两下。似乎有什么无形中的东西在拉扯着他的手,让他无法动弹。
然后,我听到一个女子清脆的声音:“堂堂霹雳门的张老大,有必要为了一个馒头跟两个小叫花子计较么?”
我们眼前出现一位美得让人炫目的白衣女子,这女子身披白纱,头戴水晶冠,衣裙飘飘恍若仙女下凡。
“谁他妈敢多管闲事?”那张老大原本是怒火冲天,可是一见到那女子,立刻变得有些惊讶,那张开的大嘴也久久忘记了闭上。忽然,他似乎想起了什么,立刻就变了脸色,高涨的气焰一下子跑得无影无踪。他像泄了气的皮球一般,垂手站到了一边,身体有些异样,竟似在瑟瑟发抖。
白衣女子满意地微笑:“看来你已经知道我是什么人了,算你有些见识。还不快滚!”
张老大如蒙大赦一般,二话不说立刻连滚带爬地消失在我们的视线中。
我不太清楚他为什么会那样惧怕,不过看到他害怕,我心里非常开心。我咧着嘴向那白衣女子笑道:“谢谢神仙姐姐。”
别看我年纪小,可是我从小跟着哥哥四处讨饭,早就了解见什么人该说什么话。
那白衣女子嘴角微微上扬,似笑非笑:“这小家伙,嘴还挺甜。”一双美目在我身上不经意地一扫,微微一愣。忽然,她身形一晃,一下子就来到了我面前,她伸出纤细而冰冷的玉手紧紧地握住我的下巴。她直直地看着我,神情有些古怪。
“心姐姐,你来看。”她没有放开我,却回头招呼人。
被称作心姐姐的是一位冷冰冰的黑衣女子,长相、装束都与那白衣女子有几分相似,但是冷若冰霜,面无表情。她走过来看了我一眼,也是微微一怔。沉默片刻,她颇含深意地看了那白衣女子一眼,淡淡说道:“带回去看看吧。”
我与哥哥被带到一座雪山上,山上冰雪终年不化,风景极美。山上修建了许多宫殿,每一座都十分宏伟壮观。我们跟在白衣女子身后,又是稀奇又是惊讶。这里的每一个地方都是那么地精美,每一个事物也都是那么地新鲜。雕刻精美的栏杆,宽敞雄伟的大殿,光滑如镜的地板,华丽气派的帷帐,还有那数不清的价值不菲的装饰……一切的一切,完全看花了我和哥哥的眼。
白衣女子把我和哥哥带到偏殿一所别致的庭院里,这里的房间十分漂亮,比我们以前见过的所有房子都要宽敞好看。我与哥哥被安顿在这里,住得无比舒畅。不仅如此,每日还有人送来精致的食物以及干净漂亮的衣服,甚至,还有人来给我们治疗身上的伤。
从小到大,我们什么时候受到过这种优待了?以前,在我和哥哥的心里,只要每顿饭有着落,就是这世上最幸福的生活。
我问哥哥:“我是不是在做梦?”
哥哥同我一样惊奇:“妹妹,我也不敢相信。这里的房子比‘福来’客栈的还要漂亮,这里的东西比‘福来’大厨做出来的还要好吃。”
“福来”客栈一直是我和哥哥在讨饭旅程中公认的好地方。可是“福来”跟这里一比,完全逊了色。
我在想我是不是到了天堂?
这样的生活,我们过了足足一个月。其实我与哥哥都不是天真的人,我们知道那些女子把我们带到这里必然有她们的用意。只是这样的生活实在来之不易,我们便是只过一天也是好的。所以我们在这段时间里尽情地吃喝玩乐,没有任何烦恼。
这个庭院有一点古怪。院子里面并没有人守着我们,甚至连院门也是敞开的。我们可以在院子里任意走动,却无论如何也走不出这个院子。明明看见院门就在面前,我们却怎么走都走不过去,那个院门始终与我们保持着一定的距离。
一个月后,我与哥哥的身体都调养好了,身上的伤也完全恢复了。哥哥说他壮得像头牛,而我一向苍白的脸上也有了血色。
就在这个时候,那位白衣女子来到了。
“小妹妹,你过的好吗?”白衣女子含笑问我。她不看哥哥,只看我。
“我过得很好,谢谢神仙姐姐。”我甜甜地说道,心中却有些警觉,这样的日子,只怕是到头了。
白衣女子笑道:“不用叫得这么甜,我都可以做你的姑姑了。”
我不以为然,看她那样子不过才十六七岁的模样,虽然我看起来很小,但我已经快八岁了。
她见我不信也不勉强,只是用她那好听的嗓音对我说道:“小妹妹,我带你去见一个人好吗?”
我有些防备地看着她,眼睛不由自主地瞟向哥哥。
哥哥拉着我的手,神情也是十分戒备。
她笑:“你不用害怕,我只是带你去见一个人,要是他不喜欢你,你依旧可以回到这里。”
那要是他喜欢我,又会如何呢?
我没有机会问出口。白衣女子伸出纤纤玉指,微一使劲,我便不由自主地被她拉了过去。她拉着我的手轻而易举地走出了院子。
哥哥在我们身后焦急地喊:“妹妹,妹妹……”
他却怎么也跑不出那所庭院。
我回过头去挥手:“哥哥,等着我,我很快就回来。”
白衣女子带着我走得很快,她紧闭红唇,神情非常严肃。
我不知道我什么时候竟然飞了起来,周围的景色一闪而过,风在耳边轻轻地吹着。如果不是我使劲咬了一下嘴唇,感觉到疼痛的话,我还以为我在做梦。
这个,莫非就是人们所说的轻功?
我们向大殿深处飞去,穿过层层宫殿,最后落在一所非常雅致的园子门口。
双脚接触到地面,我的心也踏实了许多,我开始好奇地打量周围。我先前居住的院落已经是常人难见的好看了,与这里相比,却根本不值一提。园子里面错落有致地种满了梅花,此刻梅花开得正艳,远远望去花儿重重叠叠,仿佛置身在一片花的海洋。红的梅,白的雪,红梅与白雪交相辉映美得让人叹息。走在梅林中,闻着枝头阵阵沁人心脾的清香,别提有多享受了。
一出梅林立刻就可以看到一排精致的小竹屋,古色古香的屋子宁静而温馨,叫人看着就舒服。初见这雪山中的建筑群时,我以为我到了仙境;可来到了这里,我才知道什么是仙境中的世外桃源。
白衣女子将我带到小竹屋的门口,抬手欲敲房门。临敲时,她看了我一眼,眉尖微蹙,玉手颓然放下,似乎还是拿不定主意。
我不解地看着她,既然将我带了过来,为什么又不带我进去呢?
忽然,我听得门内一声叹息。声音明明很轻,听起来却异常沉重,似包含了许多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那声音就这样毫无预兆地传入我的耳朵,让我的心不由得一悸。
然后,我听到一男子轻若鸿毛的声音:“是无涯吗?进来吧。”
那声音无比动听,却又无比忧伤,我重来没有听过这样的声音,一时间竟呆立在门边无法动弹。
无涯却轻轻应道:“是。”
她恭恭敬敬地推开门,把我带了进去,随即又很小心地将门关上。
屋子里比外面暖和多了,地上铺着毛绒绒的雪白地毯,一看就知道价值不菲。屋子正中摆着一个雕着二龙戏珠图案的金属火炉,火炉被擦得十分干净透亮,金灿灿地发出耀眼的光芒。窗户上严实地挂着手工编织的窗帘,帘上图案十分简单编得却分外精巧别致。周围的呈设无论是碧绿的翡翠香炉,还是雪白的羊脂玉瓶,一件件都透着华丽的贵气,显然屋子里面住着的人身份很不一般。
刚才明明听到人说话,我左看右看却没有看到屋里有人。
“少主人。”无涯忽然一声惊呼,抛开我扑到了一张书桌下。
我好奇地跟在她后面,转过去一看,这才看到那张乌沉沉的书桌下,躺着一个白衣似雪的年轻男子。
这男子长得十分好看,我从来不知道原来男人也可以长得这样好看。他双眼半闭,瘦削的脸庞分外苍白。可是,即便是这样一幅病态也美得让人舍不得把眼移开。
“无涯,别担心……我……只是想在地上躺一会,一会就好。”男子轻轻地说道,语气里却透着一种莫名的忧伤。
无涯哽咽地跪在那男子的身边:“少主人,您……您这又是何苦……”
那男人慢慢睁开了眼睛。
呵,我倒吸一口气,人的眼睛竟然可以这样美。他有一双乌黑的眼睛,眼睛清澈透明,仿佛那山间潺潺的小溪,只是溪上薄雾笼罩,隐隐蕴含着淡淡的悲伤。
“她是谁?”他看到了我,身体忽然一僵。
“她……她是我找来侍奉少主人的。”无涯有些艰难地说道。
男人看着我,身体渐渐放松,慢慢地,他扯出一个酸涩的微笑:“何必呢……”
无涯却在一旁苦苦哀求:“让她留下来吧。就……就当是……”她的眼睛流露出哀婉的神情,同时夹杂着一种说不出的心痛。
“就当是云霄在世是么?”男人苦笑道,“你以为,在这个世界上,还会有第二个云霄,第二个……她么?”
无涯垂下头去不忍心去看那双悲伤的眼睛。
“罢了。”男人轻轻叹道:“无涯,无论如何,谢谢你,谢谢你和无心为我所做的一切。”
无涯终于忍不住开始低声哭泣:“我知道我们没用,无论我跟心姐怎么做,总是不能让少主人宽心,我们俩……总是比不上她们的……”
我不太清楚无涯说的她们是谁,但我感觉那个“她们”一定与这个男人关系非常好,而且,“她们”恐怕都已经不在这个世上了。无涯之所以把我带到雪山上来,不过是因为我的相貌与那个叫云霄的长得有些相像,她想借我去安慰那个男人而已。
“你回去吧!”男人又闭上了眼睛。
“那……那她……”无涯有些着急地看着我。
男人一动不动地躺着,好似已经睡着了一般。
无涯看看他又看看我,终于叹了口气,失望地伸出手来拉我。
就在这时候,男人的眼睫毛微微动了一下: “让她留下来吧!”
“啊?是,是。”无涯立刻应道,似乎有些喜悦,又像是松了一口气。她摸摸我的头,有些恳求地说道,“小妹妹,你……你一定要好好照顾少主人,拜托你啦……”
这么说我是被留下来?
“可是我哥哥……”
无涯点头:“你放心,我会好好照顾他的。”
她再看了那男人一眼,恭敬地行了个礼,轻轻地退了出去。
命运的□□,在不知不觉中运转。当时我并不知道那男人的一句“留下”,会改变我的一生。
他在地上躺了很久,一直没有动。我想,一定是因为躺在这个地毯上很舒服,那个男人才不愿意起来,因此我也试着躺了下去。
嗯,软软的,暖暖的,羊毛地毯的果然感觉不错。我舒服地闭上眼睛,困意悄悄袭来,我不知不觉就进入了甜蜜的梦乡。
也不知道睡了多久,睡梦中我仿佛闻到了糖醋鲤鱼的香味,还有叫花鸡,香水鸭,我咽了一口口水,张开眼睛。远处一张圆桌上果然摆满了糖醋鲤鱼、叫花鸡、香水鸭等馋得叫人流口水的食物。
“睡醒了?”旁边有人轻轻问道。
我侧身一看,那个男人还躺在原来的地方,甚至连姿势都没有变过。
“你这样躺着不累吗?”我好奇地问。
“累。”
“那你为什么不站起来呢?”我不明白地问。
“我的腿不太方便。”
“啊?”这话是什么意思,难道……
男人点头:“我是个残废。”
我有些难过。老天爷真会开玩笑,怎么能让这样美的人受这样的苦。我起身去扶他,他样子虽然弱不禁风,身体却十分沉重,我竟然无法将他搀起来。
“我的轮椅在你身后。”他提醒我。
我回头一看,在我身后果然有一个铺满了软垫的精致轮椅。我连忙将轮椅推过来,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将他扶到轮椅上。
这一折腾,竟让我出了一身大汗。
“你不会武功?”他有些意外。
我摇头。开什么玩笑,我要是会武功,早就到街上去卖艺赚钱了。
“你叫什么名字?”
“妹妹。”
“妹妹?”
“我哥哥都是这么叫我。”
“你多大了?”
“八岁了。”
不出我意料,他果然皱了下眉头。是的,看我这个样子,只怕人人都会认为我六岁,更有甚者,也许会认为我只有四、五岁。长时间的营养不良,使我显得比同龄的小孩要小很多。加上我是个女孩,长得又特别弱小,所以从来都是受欺负的对象。
“我给你取个名字吧!”他的眼睛里多了些怜悯,“你长得很清新也很娇柔,就像一朵含苞欲放的小莲花,以后我叫你莲儿如何?”
“莲儿?好啊。”说实话这个名字让我想起了街边摊上香喷喷的莲子粥。一想到吃的,我又不由自主地咽了下口水。
“饿了?那么吃饭吧。”他很善解人意。
我开心地拿起了筷子,风卷残云地开始大扫荡。我从来没有吃过这样好吃的菜,每一道都是那么地美味。很快盘子里面的菜被我吃得干干净净,我意犹未尽地舔起了手指。
“呃……”我无意间看到他,忽然觉得有些心虚。他一直看着我吃,自己却连筷子也没动过。而桌上的饭菜却已经全部被我扫光了。
“对不起……我忘了……”生平第一次,我觉得有些难为情。
他微笑:“不要紧,我叫人再做。”顿了一顿,他有些好奇地问我:“你一向都这样能吃吗?”
我睁大眼睛:“我哪有机会天天吃到这么多好东西啊,吃了这一顿我可以饿上好几天呢。”
他完全明白了:“以后不用这样了,你想吃什么直接就跟厨房说就是了。”
“真的?”我两眼放精光。
他含笑点头,精神却有些萎靡。
“你一定是饿了吧。”也难怪他没精神,他刚才什么东西都没吃。
他摇头:“我没有食欲。”他有些吃力地转动轮椅,看样子是要去什么地方。
我连忙过去帮他推轮椅:“少主人,你要去哪里?”
他眉头微皱:“你叫我什么?”
“少主人啊。”刚才无涯不就是那样叫他的吗?难道我听错了?
他苦笑,想了想说道:“你还是叫我皓月吧。”
皓月,是他的名字吗?真是好听。
“那么,皓月,你要去哪里?”我问。
“推我去书桌那里。”他一指那张乌黑的大书桌。
我连忙把他推过去,心中却有些纳闷:他身体分明不好,面容也十分疲惫,难道还要看书么?
他端坐到书桌前,也不理我,径自拿起一枝毛笔,随手在砚台上蘸了蘸,就全神贯注地画起画来。
我好奇地在一边看着,但见他东一撇西一画。很快,一个手持花叶,长发飘飘的少女便跃然纸上。那女子清丽脱俗,细腻温和,看上去特别亲切。然而她云袖飘飘,如风乍起,似乎随时会乘风而去。
“呀。你画得真好!”我脱口而出。
“像么?”他问我。
“像什么?”
“像你么?”
我连连摆手。开玩笑,这天仙般的人儿怎么会像我。
他笑:“无涯和无心却觉得你像她呢。”他看看画,又看看我,“其实是有几分相像的。你们的眉间都是一样的秀丽,她小时候……咳咳咳……”他开始剧烈咳嗽,咳的那样厉害,仿佛要把肺里所有的东西咳出来。
我连忙去拍他的背:“你不要紧吧。”
他摇摇头,一手用手帕捂住咳嗽不止的嘴,一手在画上提了几个字。待画干了以后,他将画小心翼翼地卷起来:“莲儿,你把这个送到秋叶阁,交给宋婆婆。”
皓月说的秋叶阁在大殿群的一个角落里。这里有些偏僻,地上落了不少细枝,平常应该很少有人来。
我到秋叶阁的时候正是傍晚。残红如血,夕阳下的秋叶阁带着几分凄凉与落寞。
一位老婆婆正站在门口看夕阳。她的背已有些佝偻,头发也已经花白,那幅面容一看就知道饱经风霜,但是她站在那里迎着夕阳的余晖,目光坚强而平和。
我刚踏入秋叶阁的院门,她就发现了我。她先是微微一怔,继而慈爱地笑了:“哪里来的小姑娘长得真面善。”
我将画双手呈上:“您是宋婆婆吗?我是皓月身边的侍女莲儿,这是皓月要我交给您的。”
宋婆婆有些吃惊地看着我:“你叫少主人什么?”
“是……他要我这么叫的。”我有些不好意思。
宋婆婆疑惑地接过画来,轻轻展开。看到了画中的人,她的脸色又是一变。
“是少主人要你送来的?”她问。
“是啊。”
“是他要你送到秋叶阁的?”她追问。
“是的。”我有些纳闷,有什么不对吗?
宋婆婆皱起眉头,似乎有些为难地走来走去。过了一会,她重重地叹了口气:“罢了。我能为她做的也只有这些了。”
我不知道她指的“他”到底是谁。
“跟我来吧。”她带着我走进秋叶阁。
这秋叶阁其实是一座小宫殿。大殿四壁挂了许多形态各异的人物画像,以女子居多,占了所有画像的三分之二,且个个美貌异常。每幅画的画像下面都摆有一精致的案台,台上方方正正地放着一本小册子。
“这是什么?”我从来没见过这些,十分好奇。
“这是所有为我们西域圣殿做出贡献的弟子的灵位。那些册子记录的就是他们生前的事迹。”
“西域圣殿?”这个名字我是听过,我与哥哥天天在街上要饭,知道的事可不少。记忆中这似乎是个很厉害的教派。那些武林人士对这个教派都常满了恐惧,哪怕只是提起这个教派的名字,他们的表情也十分地不自然。
“不错,你不会不知道这里就是西域圣殿吧?”宋婆婆好笑地看着我。
“可、可是……外面不是传说这里的人都很……很厉害吗?”其实何止是厉害,在外面,人人都说西域圣殿的人嗜血如命,杀人不眨眼,□□掳掠无所不为,听得人胆战心惊。
“外面的人?”宋婆婆冷笑一声:“他们知道什么!”
我半信半疑,经我亲眼所见,这里的人的确并不像外界谣传得那么凶恶,可是,那外面的人为什么要造这样的谣呢?
“不过……”宋婆婆沉吟片刻,继续说道:“这里面的人确实都很厉害,虽然你是少主人身边的人,也要处处多个心眼,不要中了别人的计!”
她说话的语气忽然变得有些严厉,让我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战。也许,外面会有那样的传说也并不是没有道理的。
宋婆婆轻抚那幅画中人的面孔,神情有些落寞,她轻轻念叨:“便是像云霄、雪琴这样好的孩子都遭了难,这世界上还会有什么事情是不可能的呢?”
“云霄”这名字我已经是第二次听过了,但不知这“雪琴”又是谁。
“她们也是少主人身边的人吗?”我问。
宋婆婆的精神有些恍惚:“是啊,她们从少主人一出生起就跟少主人在一块了。人人都说云霄是偷下凡间的仙女,雪琴却是误入人间的精灵。云霄那孩子最是温柔体贴,西域圣殿里没有一个人不说她好的。雪琴那丫头却从小就古灵精怪,总是不停地闯祸,还想尽办法欺负少主人,西域圣殿除了圣姑,只有云霄能制住她。每次雪琴和少主人闹矛盾,总要云霄出面才能让他们和好……那段时间,真是西域圣殿最快乐的时候啊……”
“后来呢?”
“后来啊……”宋婆婆盯着墙上的画出神,“后来她们被圣姑派出去办事,就再也没有回来……最近,殿里都在传,说她们背叛了圣姑,被圣姑处死了……”
她苦笑道:“这一定是谬传,前些日子,她们还替圣姑把失踪已久的‘断情剑’和‘天女阵图’找了回来,这明明是立了大功啊,又怎么可能是背叛了圣姑呢?她们一定不是被圣姑处死的,许是她们在人间的时候到了,该回天上去了……”
我有些明了地看着皓月,他这样悲伤是因为他失去了那两个好朋友吧。
“皓月,你心里很难过,是吗?”我蹲下身子抬头看他。
园子里的梅花都开了,开得很是热闹,可这热闹却无法到达亭中。
月光下,亭子中,皓月坐在轮椅上激烈地弹奏,铮铮的琴声汹涌澎湃,似海上千尺浪花铺天盖地的卷来,随时有被吞没的危险。
“皓月,你不要这样。你这样子,她们走得也不安心啊……”我在他耳边大声地喊道,声音却被他的琴声所淹没。
琴声似海啸呜咽,一下一下强烈地激荡着内心,诉说着内心的痛苦与悲伤。不知过了多久,琴声终于停下来了。皓月白皙的脸也涨得通红。
“我是一个没用的残废。我……救不了她们……”他重重地叹息。
那叹息,是那么地无奈,是那么地悲凉,在空空的亭子里久久回绕,不肯离开。
“当初,我不能阻止母亲派她们出去;如今,我也不能阻止母亲处置她们……她们,本是我最好、最好的朋友啊……”皓月伏在琴上放声大哭,单薄的身躯异常脆弱。
感染了他的悲伤,我的心情也变得异常沉重。如果可以,我真希望我能够减轻他的痛苦。
云霄的画像,他已经画完,那位雪琴的画像,他却无论如何也无法完成。他画一张,撕一张。明明画得很好,他却总也不满意。
他苦笑:“原来,越是在乎的人,越难以用寥寥几笔来描述。”
这雪琴,必然是他心爱的女子。
有时我也很好奇,这皓月就如同清冷的夜空中那轮孤寂的明月,而那云霄与雪琴,一个是仙子一个是精灵,他们三人在一起又会有着怎样动人的故事?
故事的内容我没有机会问出口。皓月开始喝酒,夜夜在月下弹奏,痛不欲生。
我不明白:“如果真是自己喜欢的人,为什么当初不去争取呢?”
他大笑:“莲儿,你还小,你不会明白的……”他对着明月狂笑,“她喜欢的人,自始自终都不是我……不是我……”
那天夜里,他醉得很厉害,还发着高烧。他嘴里含糊不清地嚷着,“雪琴……雪琴……你为什么不回来?为什么不回来?他真的有那么好吗?值得你以性命相拚吗?”
我忙了大半夜,才把他安顿好。
坐在门口,我有些失神。我实在不能理解,是什么样的感情会让人如此痛苦,难道这种感情比饿肚子还要难受吗?我一直以为只要每天能够吃到美食,就是这世界上最幸福的事情。
好像有什么声音,我抬头一看。只见明亮的月光下,洁白的雪地上,盈盈站立着一个纤细的身影。背影清雅脱俗,仿若偷偷下凡的精灵。她身着一件宽大的白衣,乌黑的的头发齐腰长,全身上下并没有半点装饰,却通身发出一种难以形容的庄严与贵气。她背对着我站在梅花树下,抚弄梅枝。我看不见她的面容,也猜不出她的年纪。
这人绝对不是无涯,无涯没有这种让人震惊的气质。
“你是谁?”我问。
她抬首望月,并不答话,良久,才发出一声悠悠叹息。她展开雪白的长袖,宛如白鹤亮翅般,几个起落,消失在我的视线里。
我慌忙跑回屋子。皓月已经醒了,看我跑进来,并不觉得惊讶,乌黑的眼睛里,平淡无波。
他淡淡地问我:“你看见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