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身体极度虚弱,特别容易犯困,总是很容易就沉沉睡去。可今天这一觉却睡得极不安稳。我撑开沉重的眼皮,看到一个纤细的身影静静地坐在窗前。
我微微一动,那人影迅速回头。
竟然是凌霄。
“你好些了吗?”她轻轻移到床前。
“你来做什么?”我没好气地问。
她轻轻一叹,声音轻不可闻:“你,都知道了?”
我冷哼一声,故意扭过头去不看她。
她自嘲道:“我就知道什么都瞒不过你。”
我不理解,又回过头去看她:“其实你早就知道梅园那条密道了,你为什么不走?”
凌霄冷笑一声,却不答话。
我恍然大悟:“你想报仇!”
凌霄道:“不错,十年来我忍辱负重,为的就是要手刃仇人。”
我摇头:“想杀圣姑哪里有那么容易!”
凌霄道:“不试一试,怎么知道不行。”
我不知道该如何劝她,只好道:“你就不怕我将此事告诉圣姑?”
“你不会。”凌霄相当有自信。
“为什么?”
“我就不信,当年在天女宫,你没想过杀圣姑。”
我倒吸了一口冷气,下意识地往四周看了看。
凌霄静静地看着我:“你放心,周围部下了凌霄阵,没有人能够闯进来。”
我重重地吁出一口气:“凌霄,我不得不承认,你是我们中胆子最大的一个。”
“不,我胆子不够大,我也怕死。我要真的胆子大,我早就刺杀圣姑了。”
“刺杀圣姑不是胆子大,而是鲁莽行为。”
凌霄看着我忽然笑了:“凝露,你果然不一般。听到这些消息,平常人早就吓死了,你不但不惊讶,还能镇定下来分析。我很好奇,你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怀疑我的?”
来西域圣殿之前,我只是路边一个要饭的小乞丐。虽然机缘巧合来到圣殿,但是仍然是个平凡无奇的小丫头,如果没有圣姑的“栽培”,我这辈子可能会永远平凡下去。
不得不承认,圣姑的眼光是独到的。被她挑中的人,经过残酷而悲壮的训练后,纷纷破茧而出,大放异彩。而身为天女阵阵主的我们,就是圣姑训练成果的最好证明。十大阵主中,凌霄阵主无疑是最为独特的一个。她的独特,不仅在于她那与众不同的出身,也不仅在于她冷傲孤绝的外表,她的独特发自于心,显现于神,给人一种天生的玄妙的感觉。也正是因为这种特殊的感觉,圣殿的人在谈论她时,用得最多的词语是“深藏不露”。因为大家觉得,那玄妙的背后一定有着大家未能看透的东西。
第一次见凌霄,我对她并无太多的印象,当时天女宫的女孩很多,而她不过是众多女孩中的一个。唯一的印象是她喜欢安静,从不与同龄女孩打闹,活得没有生气。后来得知了她的身世,我虽然也同情她的遭遇,但毕竟未曾深交,对她的感觉也只是淡淡的。
真正对她引起重视是在天女宫的阵主比试中。因为大家起点相近,武功相同,所有的进步除了勤奋就要看个人的天资。而她的天资无疑是不错的。在天女宫的第一次武功比试中,她凭借扎实的功底力挫九位阵主,成为所有阵主中最最优秀的一个。并且,她的优秀,是当时身为第二名的缕香所远远不能比拟的。
弟子如此优秀,本该是件高兴的事情,可是我在圣姑的眼中没有看到半点欢愉。那天,圣姑不仅没有赞赏她,反而在看她的眼神中多了一种凌厉。那个时候,我才真正感受到她与我们的不同,同样身为阵主,她的处境相当微妙。
以后的阵主比试中,凌霄的名次开始慢慢下滑,从第一降到了第二,又从第二降到了第三,最后又从第三降到了第四。之后,无论名次如何变动,她永远稳居第四,再也没有变过。也是从那个时候开始,我对她产生了一种莫名的戒备。虽然她的表面功夫无懈可击,但凭我直觉,这应该不会是她的真正实力。她,应该可以更强。
正式接近凌霄,是在皓月被十面软禁之后。我去凌霄殿中询问事情的缘由,那时她的处境很艰难。她被十面冤枉,又被圣姑责罚,终日惶惶不安,让人感觉十分柔弱又分外可怜。也是从那时候开始,我对她消除了戒心。之后,在山洞的患难相处中,我更对她敞开心扉,将她引为知己。
她以受害人的身份,消除了我们所有人的戒心,也将我们的视线完全转移到了十面的身上。十面的举动表面上没有破绽,却总让人觉得有些疑惑。也正是这些疑惑,让大家认定了凌霄的无辜。而十面对凌霄的指证,也被大家看作是为了讨好圣姑的一种手段。
十面武功突飞猛进,早就引起了我的怀疑。我偷偷监视十面,终于发现有一个黑衣蒙面人常常在晚上教授十面武功。那黑衣人轻功了得,我几次跟踪他,都被他成功甩掉。不仅如此,他明明知道我已经发现了他,却丝毫不惊慌。似乎断定了我不会将他的事情张扬出去,他从来不曾对我痛下杀手。
这个人是谁,我一直想不通。但他施展轻功时那种独特的气质,却给我留下了很深的印象。而更令我觉得意外的是,他所表现出来的那种感觉居然与凌霄所散发的魅力极其相似,虽然他们身形不一样,但那种与众不同的气质骗不了人。我虽然觉得疑惑,却并没有深入思考。一来,是因为段玉妍大举来犯;二来,是因为那个时候,我对凌霄充满了信任。我压根就没有想到凌霄会有什么问题。
我完全忘记了,我对凌霄最初的信任,是建立在十面冤枉凌霄的基础之上的。我也没有认真去想,如果教授十面武功的人是凌霄的话,那么之前的一切,完全是个□□。粗心的我,甚至还给机会,让凌霄与段玉妍谈判。我丝毫没有预料到,凌霄会与段玉妍合作。我也从来没有意识到,凌霄对圣姑的仇恨,已经达到了极点。
直到段玉妍从密道上山之后,我才突然醒悟。
凌霄,她为了报仇,竟然想毁掉圣殿。
现在细细想来,之前十面对凌霄的指证,应该完全出自凌霄的授意。那条密道的事情,也应该是凌霄告诉十面的。否则,密道如此隐秘的事,连圣姑都不知道具体位置,十面一个毫无根基的小丫头,又从何得知。除了皓月、雪琴、云霄,唯一知道这条密道的人,只有可能是凌霄。她的母亲云霄,深知圣姑的利害,为了保护女儿,绝对有可能将密道的事告诉凌霄。她告诉凌霄的目的,是希望女儿被圣姑抓住后,能够从密道逃走。她唯一没有想到的是,凌霄的目的根本不是逃走,而是要手刃仇人,为父母报仇。
“用这种方法报仇,你后悔过吗?”我问凌霄。
凌霄沉默不语,一向清澈明亮的眼睛却暗了下去。
我轻轻叹息:“其实你早就后悔了,是吗?不然,你不会在危急关头向段玉妍出手。你若不出手,圣姑也没机会扭转乾坤。而圣殿,也许早就落到段玉妍手里了。”
她无言地垂下头去,露出一截雪白的后颈。云鬓微松,几丝碎发轻轻挣脱束缚飘散在耳边,分外寂寥。她倔强地不回答,可眼中分明闪烁着盈盈泪光。
我轻轻叹息。为了报仇,她在圣殿忍辱负重,日日面对仇人,忍受仇恨的煎熬。为了不让圣姑疑心,她甚至还不得不表现出一幅恭敬柔顺的样子。她苦心策划多年,好不容易等到了这个机会,却在最后关头,为了营救同门而完全放弃。
她,实在是个可怜女孩。
十八岁的年纪,本是花样的年华,她却经历了太多常人所不能忍受的痛苦。别人的十八岁是在无忧无虑中度过,她的十八岁却是在地狱中慢慢忍受煎熬。
“你现在有何打算,还想报仇吗?”我问。
她抬起头来看我,将眼泪生生咽下:“父母之仇,不共戴天,此仇不报,我永远不得安宁。”
见她有如此坚定的决心,我不知道该如何劝阻,嗫嚅道:“你有没有想过,也许退一步海阔天空……”
“不,我没有退路!”她霍地抬头,目光炯炯:“凝露,你还不明白吗?圣姑她根本不会信任我。对付我,那是迟早的事!”
“可是这次你救了皓月,又救了圣殿,圣姑对你的看法已经完全改变了,她甚至还想放你走呢!”
凌霄摇头冷笑:“什么放我走,她不过是在试探我。我要是真的跟他们走了,我才真的完了。知道我对她有二心,她怎么可能会轻易放过我。就算我到了断情岛,她也绝对有办法让我在岛上混不下去!我才不会上她的当。”
凌霄的话让我心寒,可是细细想来,这也的确是圣姑的一贯作风。我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一时间屋子里变得静悄悄的。
烛光摇曳,烛泪一滴一滴流淌下来,仿佛在呜咽。其实,身为西域圣殿的女子,本来就是一种悲哀,一种无奈。凌霄如此,我又何尝不是如此。
旧伤加新伤,伤上加伤。不过是十七岁的身体,却已遭受了太多的重创。我如今的身体,就像一条破旧的渔船,修修补补,补补修修,早已支离破碎、风雨飘摇,全凭着对亲人的牵挂,才苦苦支撑到现在。
“你的伤怎么样了?”她轻轻问我。
我捂住胸口,低头不语。
“怎么了?”她有些着急。
我不知道是否应该信任她,只支吾应道:“还好。”
她静静看我,将信将疑,似乎想说什么,犹疑片刻,终究还是忍了下去。
她轻轻一叹:“你好好休息吧,我改日再来看你!”
我缓缓点头,目送她出门。
“凝露。”走到门口,她忽然停住了脚步。“你有没有想过,你哥哥他,也许已经不在圣殿了?”
“你说什么?”一听到“哥哥”二字,我内心一阵激动,心脏猛地一缩,胸口突然一闷,一口鲜血便喷口而出。
“七妹。”凌霄大惊,慌忙飞奔过来扶住我。她一边掏出手帕为我擦拭,一边急急地安慰我:“你别着急,这只是我的揣测罢了。我只是觉得,你哥哥他有可能已经离开了雪山。”
我的眼睛阵阵发黑,脑袋晕眩得相当厉害,要咬紧牙关,才能不让自己晕过去。我强忍着身体的不适,一把抓住凌霄的手,着急地问:“你告诉我,你为什么要这样认为,你是不是知道些什么?”
凌霄道:“十面曾将圣殿内外,上上下下一一察探过,发现圣殿内根本就没有你哥哥的踪影。而圣姑为了统一中原武林,每年都会从圣殿内秘密调走一批高手,潜伏在中原。我怀疑,你哥哥他很有可能也是其中的一个。”
凌霄的话,不无道理。我轻轻松了口气,哥哥在中原,总比在圣殿要安全些。其实,今时今日,只要他还活着,我就已经心满意足了。我松开凌霄的手,轻轻喘息。经过刚才那一折腾,体力消耗了一大半。头脑中晕眩一阵一阵地袭来,我终于昏睡了过去。
次日醒来,我浑身酸软,精神萎靡。
皓月为我把脉,眉头悄悄锁紧。
“情况不太好,是吗?”我轻轻问他,声音虚弱而无力。
皓月勉强一笑:“你刚在鬼门关上转了一圈,哪里会那么快就康复了。别心急,我会治好你的。”
我淡淡地微笑,笑容极其苍白。我心里有数,三十年前,段玉妍打了圣姑一掌,就导致了圣姑腹中的皓月终身残疾。今日的段玉妍功力更甚往昔,我受她盛怒之下的一掌,能捡回一条命来已经是万幸了。
不出我所预料。接下来的日子,虽然皓月用尽了名贵好药,我的身体却并无较大起色。
病情时好时坏,我的身体一直处于虚弱状态。大脑阵阵晕眩,我常常陷入无意识的昏迷中。身体也越来越怕冷,被子盖了一层又一层,仍旧感觉不到一点温暖。体内的温度仿佛在悄悄流失,半夜醒来常常冻得我直打哆嗦。偏偏身体虚弱,受不住一丁点的火烤,只好咬紧牙关忍受寒冷。时间一久,体内血液循环受阻,我的身上竟然长起了冻疮。
无心急得团团转,皓月眼中也充满了心疼。
我怕皓月焦急,努力微笑着让他宽心,皓月眉头却皱得更紧了。
为了方便照顾我,皓月把我接到梅园我以前的房间。我的房间与皓月的房间只隔着一扇纸糊的木框门。以前住在这里是为了方便照顾皓月的起居,如今住在这里,却是为了方便皓月随时为我诊治。
我常常看见皓月的房间深夜还亮着灯,房内传来轻轻的翻书声,那是他在为我的病查找医书。偶尔,还能听到几声沉闷的咳嗽声,声音很低,像是有人用什么东西捂着使劲地压抑着自己。
眼泪,不由自主地流了出来,顺着眼角浸入枕中。
皓月的身体本来就不好,为了我,他一直在超负荷地运转。可是,为了不让我担心,他一直隐瞒着自己的身体状况,就连咳嗽也用手帕捂着,生怕被我听到。
无心特意为我缝制了好几个热水袋,每天灌入滚烫的热水,用软布层层包住放在我身边,以保持我的体温。皓月则每日对我使用金针,以疏通我体内的血脉。而凌霄与幻花没事来看我,总将自己的真气输送到我的体内。
今生能得他们如此照料,我知足了。
看着大家这样,我的内心也燃起了强烈的求生欲望。为了不让大家失望,我非常配合皓月的治疗。皓月为我扎针我哼都不哼一声,无心端来的药汁我一口气全部喝完。
反反复复大半年,入春以后,我的病情终于有了起色。
我昏睡的次数越来越少,精神越来越好,身体开始慢慢康复,苍白的脸上也渐渐有了血色。
终于有一天,我能够下地了。丝雪与湘容高兴得大叫,凌霄与幻花也有了笑容,无心抱着我喜极而泣。只是不知道为何,皓月面上含笑,眼中却始终有股淡淡的忧愁。
为了庆祝我能下床,无心亲自下厨,做了一桌她最拿手的菜。大家笑着闹着喝了不少酒,除了我与皓月因为身体原因不能沾酒外,其余的人全部都喝得大醉。
我心里很清楚,因为我的缘故,大家已经很久没有那么开心了。除了感动还是感动,我凝露何其有幸,能与她们结识。
皓月坐在一边喝茶,提着茶壶自斟自饮。
我夺过茶壶埋怨他:“晚上喝那么多茶,回头又该睡不安稳了。”
皓月淡淡一笑,也不与我争辩。
我不解地问:“皓月,我康复了,你为什么不开心啊?”
皓月抚着我的头轻轻叹息:“傻丫头,你康复了,我怎么会不开心呢。”
我噘嘴道:“骗人,你明明就是不开心,你瞒不了我。”
皓月无奈地看着我:“那要怎么样才能算是开心啊?你教教我。”
我眼珠转了转,偷笑道:“你要是开心,就为我弹奏一曲吧。”
皓月不假思索:“这有何难,你要喜欢听,我随时都可以弹。”
他在云亭摆上古琴,为我弹奏了一曲温和舒畅的调子。这个调子很陌生,我以前从来不曾听他弹过。但是调子柔和绵长,优美而动听。曲子时而欢快流畅如泉水叮当,时而柔美似柳絮风中摇曳。我仿佛看到漫天的花瓣随风飘舞,片片嫣红从天而降,像红云,又像花瓣雨,飘飘洒洒纷纷扬扬,似乎只要伸出手去就能接到一样。
一曲毕,我仍旧沉浸在那动人的旋律中,我伏在皓月腿上喃喃说道:“皓月,你知道吗,我一直希望你能为我弹奏一曲。不为别人,只为我。”
“傻丫头。”皓月轻轻抚摸我的头,纤细的手指滑过我的长发,动作相当轻柔。
“是真的,以前我看到你在云亭弹琴思念雪琴……”想象他对雪琴的深情,我心头微微泛酸。
皓月的手停住了,身体有些僵硬,云亭内的空气瞬间变得有些凝重。
我抬起头来,看到皓月在怔怔发呆,心中不由一沉,我低声叹息:“你还是忘不了她,是吗?”
皓月微微一动,回过神来,向我我摇了摇头:“不是。”
我微微一愣,不由直起身子,不解地看他:“什么意思?”
皓月含笑看我,声音相当动人:“我已经想明白了,她有属于她的幸福,我有属于我的幸福。你,放心。”
我脸微红:“什么我放心啊,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皓月微笑:“听不懂没关系,只要别乱吃醋就行。”
我的脸腾地一下变得通红,不由噌地一下站起身来:“你……你说什么啊……我……我什么时候吃醋了……”
皓月忍着笑,拉过我的手,讨好道:“好,好,你没有吃醋,是我在乱猜,行了吧。你别激动,当心头晕。”
我想生气,可嘴角却偏偏要往上扬,掩饰不住心中的喜悦,甜蜜的感觉一直流淌到了心里。气不过没出息的自己,我轻轻锤了他一拳:“坏家伙。”
皓月笑:“是,我是坏家伙,可你为什么要喜欢我这个坏家伙呢。”
我装糊涂:“咦,我有说过我喜欢你吗?我怎么记得,倒是有人特意把我的衣袖收藏到盒子里呢。”
皓月俊脸微红,害羞的模样实在可爱,我忍不住哈哈大笑。这一刻,我是天下最最幸福的人。
跟皓月相处的每一天,我都快乐得想唱歌。在梅园修养的日子里,我陪在皓月身边几乎是寸步不离。他看书,我为他泡茶;他写字,我为他研墨;他配药,我为他抓药;他弹琴,我就坐在一边静静地听。时间在不知不觉中过去,我的身体也在慢慢痊愈。
一天,圣姑突然派人来找皓月,说是有事相商。我怕冷,没有跟着皓月去,留在屋子里打扫房间。
我给皓月收拾书柜,无意中,在书柜角落里发现了一个精致的小口袋,而口袋里面盛装的竟然全是我的七星珠。难怪我怎么找都没有找到,原来它们被皓月收放到这里了。我暗笑皓月粗心,将珠子放到这里,也不告诉我一声,害得我以为珠子都掉到山崖下了呢。
好久没有练功了,也不知道我的功力恢复了几层。
我抓出一颗珠子放于掌心,透亮的珠子在我的掌上褶褶发光,煞是好看。我暗暗运功想让珠子飞起来,可是折腾了半天,珠子仍旧在我掌心纹丝不动。
怎么回事?我奇怪地看着我的手。
手好好的,没有问题啊,可珠子怎么会不动呢?
不愿放弃,我再次运气。屏息凝神,集中精力,排除所有杂念。
珠子仍旧没有飞起来,而我,也终于发现了问题的所在。
我的体内居然没有半点内力,这也即是说,我的武功完全消失了。
我不敢相信这个结果,立刻盘腿坐下,全力运功。
体内空荡荡的,确实没有一丝内力。
我惊呆了。
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
手里的袋子啪地一下掉到了地上,一颗颗亮晶晶的珠子从袋子里滚落出来,撒了一地。
体内的力气像是突然被人抽空,我顺着书柜滑落到地上。
我很清楚,在西域圣殿,没有武功将意味着什么。
如今的我与废人没有什么两样。
我无力地靠在书柜上,呆呆地看着满地的七星珠。那一颗颗七星珠发出耀眼的、璀璨的、绚丽的光芒,刺得我的眼睛阵阵发疼。
没有武功,我再也不能驾驭七星珠,没有武功,我再也启动不了凝露阵,没有武功……我抱紧了脑袋,不敢再细想下去。
也不知过了多久,天色一点一点地暗了下去。没有点灯,满室昏暗。
“莲儿,莲儿你在哪儿?”是皓月的声音。
是皓月回来了吗?
我微微动了动,呆坐太久,我的身子已经变得有些僵硬。
“莲儿,你在不在里面?”皓月“吱嘎”一声推开了书房的门。
我从膝盖上缓缓抬起头,在昏暗的屋子里与皓月对视。
我望着皓月轻轻说道:“皓月,我没有武功了。”
皓月脸色微微一变,如水的目光中多了一些心疼,一些怜悯,一些同情,却独独少了一丝惊讶。
我苦笑道:“其实你早就知道了,是吗?难怪你一直郁郁寡欢,还偷偷将我的七星珠藏了起来。你怕我伤心,想着能瞒我一天是一天,能多拖一天就拖一天,是吗?”
“莲儿。”皓月轻轻叹息。转动轮椅,慢慢来到我身边。
“没有武功也不要紧,你那么聪明,还可以做其他的事啊。”皓月开始劝慰我。
我微笑,笑容悲伤而凄凉:“皓月,你不用安慰我了。”
皓月无言,只能默默地陪在我身旁。
“屋里这么黑,怎么不点灯啊?”无心从门外跨进来,点亮了所有的蜡烛。
屋子一下子明亮起来,屋内的情形无所遁形,完全呈现在无心的眼前。
“怎么……”无心看着我们,有些吃惊。
沉默片刻,无心恢复了平静。她显然也是知情人,也开口劝解道:“不让咱们做阵主,咱们不做就是了,没什么大不了的,你看我不是也过得好好的吗?”
我却吃了一惊:“你说什么?”我完全没想到圣姑会这么快就撤销了我阵主的身份。
无心见我吃惊,也是微微一怔,她不解地看向皓月,显然没料到我还不知道此事。
皓月见我直直地看着他,知道无法隐瞒,只得硬着头皮说道:“本想过几日再告诉你……圣姑她……已经取消了你凝露阵阵主的身份。从今天起,凝露阵阵主正式换人,你以后……将不能再叫凝露……”
我忽然想大笑。没有了武功,我不仅失去了身份,就连名字也失去了。
我只不过是圣姑手中的一枚棋子,有用的时候就摆上去,没用了就丢弃在一旁。没有自我,没有尊严,来来去去,不过是一件可以利用的工具。
忽然想起十多年前的那一幕。那是我第一次见到圣姑,她要我去天女宫,我不愿意。她便一步一步向我走来,嘴角噙着淡淡的笑容,眼睛冷得如千年的寒冰。
皓月想阻止,被我拦住了。我忍气吞声,成为了天女阵的阵主。
而圣姑高高在上,给我改名——凝露。
现在想想这一切,真的觉得好讽刺。
我在天女宫终日勾心斗角,提心吊胆,日夜煎熬。为了生存,我拼死砍杀,瘦弱的双手沾满了粘稠的鲜血。那难闻的血腥味无论我怎么洗都洗不掉,只要一闻到,就恶心得直想吐。我身上大伤小伤无数,多次在生死之间徘徊。为了圣殿,我出生入死,完全将自己的生死置之度外。
如今,一切的一切就换来这样一个结果。
早知如此,我何苦要如此拼命。
只可笑,我明明知道在圣殿不能动情,不能动情,却还是一而再,再而三地心软。
不能埋怨圣姑无情,这一切全是我自找的。
心,在霎那间破碎。
心痛,不仅是因为遭人遗弃,更是因为讽刺,因为绝望。
对于西域圣殿,我是真的,真的,真的死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