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叔叔是过来人,哪里看不出他们闹了别扭?问了孟义几次,孟义支吾著不肯告诉,全叔叔奇怪道:“那青儿是个多麽乖巧懂事的孩子,问章怎麽会对他如此?以前他们不是很要好麽?”
孟义喜道:“全叔叔,你也喜欢我哥麽?我就说他最好,大哥却总是不分青红皂白地打他。他连我都打呢!”
全叔叔大惊:“什麽?他还敢打你?我找他去!”
孟义忙拦道:“打是打过,不过是练武时用树枝打的,不是很疼,可他打我哥下手可重了,那次在客栈,我和哥偷跑出去,回来他把我哥打的动不了呢,还罚跪了四个时辰。”
他因路问章打了青儿,心里也颇为怨恨,当下添油加醋,将路问章欺负青儿的劣迹数说一遍,气得全叔叔气往上涌,怒道:“他倒下得去手,我可看不惯这个,赶明我得好好说说他。”
他秉性刚直,从来痛恨恃强凌弱,听孟义诉苦,倒信以为真,却忘了孟义本是个调皮捣蛋的孩子,他那番话又缠了多少水分。当下对路问章十分不满。
孟义听他发怒,却转脸偷笑,盼著他能为自己和青儿出一口恶气。
二人正在这里说话,忽见厨房的高强慌张跑来,禀道青儿昏过去了。
孟义吓得猛地跳起,撒腿就往厨房跑,到了厨房,果见青儿脸色惨白,靠坐在门旁,两眼紧闭。
孟义直摇晃他,却怎麽都叫不醒,摸摸额头,却是烫的。幸好曾广与高强过来,二人抬著,将青儿抬回房中。那全叔叔和路问章也都来看。
孟义急得直催著叫郎中来看,可眼下未出正月,附近的一个郎中早都回乡过年去了,只得多付了银子,从邻近小县请人来看。
那人看了说是没事,可能是染了风寒,承受不起,当下开了药方。
不料那几付药灌下,青儿却毫无起色,额头仍是滚烫,连身上也烫了起来。人虽清醒,只是虚弱得很,镇日躺在床上,连话也不愿多说一句。
孟义急得没法,直骂那个郎中,要再往他处去寻,可临近的几个县集都寻遍了,人家一嫌寒冷,二嫌路远,纵是多给银子,也不愿上门应诊,气得孟义骂个不休。青儿只是看著孟义虚弱笑笑也不答话。
路问章也过来看望,见孟义和全叔叔围在青儿床头,便站开几步,离远一些看著。
全叔叔看他焦躁,安慰他道:“俗话说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我看青儿那孩子平日也弱的很,要好起来自然慢一些,我们再看几天。”
孟义又急又气,转脸看路问章远远站著,发作道:“你倒站那麽远做什麽?也不过来看看!都是你,明知他身子弱,还总打他,打出毛病来怎麽办?”青儿轻轻拉一拉孟义的袖子,孟义又回头冲青儿喊道:“你拉我做什麽?到现在还向著他。”说著眼睛红了上来。
青儿笑道:“我没事,躺躺就好的。”
路问章看青儿那样子,如何不心疼?可看孟义关怀更甚,便将话憋在心里,只看著不答。
全叔叔听了孟义的话,想了一想,问道:“问章,你上次打他是什麽时候?可打得重了?”
孟义不待路问章答话,忙忙抢道:“正是正月十五那天,用树枝打了七八十下呢。”其实路问章打了多少,他并不知,只是此刻心中有气,便多说了。
青儿勉强一笑:“那有那麽多?不把人打死了?”
全叔叔坐在青儿床前,用手将青儿身子一翻,他使力颇大,青儿一下被翻了过来。孟义叫道:“全叔叔,你也要打他麽?”
全叔叔也不理他,用手将青儿衣裳往下一拽,露出肌肤,孟义不由惊叫一声。原来路问章上次打得颇重,青儿後背被那树枝打得留下深深的血印,他也没上药,那伤处都化脓了,是以他高烧晕倒,喝药也不见好。路问章探头看著,见了也是心惊。
孟义急道:“你这傻子,伤成这样也不肯说,却是做什麽?”话音未落,只听“啪”地一响,原来是全叔叔重重打了路问章一个耳光,怒道:“他还是个孩子,你怎麽下手这样重?”
路问章不曾防备,也躲闪不及,重重挨了这下,身子不由一退,他腿不好,哪里支撑地住,摔倒在地。
全叔叔气道:“你整日教训别人,我却看不上这恃强凌弱的行径,哪象大丈夫的所为?今儿我也教训教训你,让你尝尝滋味如何!”说著挥起手杖,往路问章身上打来。
青儿见全叔叔发怒,起身要劝,孟义偏将他拽住,悄悄笑道:“让全叔叔多打几下出气,谁让他平日没少打咱们的?”
青儿转头再看,路问章身上已挨了十数下。他腿虽有疾,但身体强壮,若想夺过手杖不是不能,只是他见全叔叔年老,又自悔打得青儿重了,因此只躺在地下蜷成一团,伸手护住头脸,任全叔叔的手杖击在身上,也不反抗。
孟义拉了青儿在旁边看笑话,本想全叔叔打路问章几下,让他得个教训,却见全叔叔越打越重,并没有要停的意思,正愣神间,青儿从床上坐起,一滚滚到地上,扑在路问章的身上。
全叔叔本已打下,见他来挡,终是不及收劲,打在他的背上。
青儿疼的哼了一声,只道:“全叔叔不要打了。”
全叔叔弃了手杖,叹道:“你这个傻孩子,还护著他麽?看不见我都拣肉厚的地方打麽?你却用背来挡,我若劲再大点,你就会打得吐血。。。。。。”他还要再说,终是摇了摇头,将话咽了下去。
青儿下床去拦,孟义一把没抓住,将青儿平白挨了一下,更是心疼,见青儿颜色雪白,却不忍再责备他,只将他搀扶起来。路问章也自行从地上坐起,看著青儿。
只听门外“乒乓”一响,却是曾广闯了进来,手里拿了封书信,对著全叔叔叫道:“老爷,这是十万火急的传书,从浙东来的呢。”
众人一愣,见全叔叔接过信来,急急拆开看了,说道:“那镇海王马辉起兵了。”
孟义急道:“那我父王呢?父王还在那里!”
全叔叔犹豫一下,还是说道:“王爷被押为人质,在那马辉手上。”
孟义听了却站在那里默默想事。
青儿心里着急,却不敢露出声色,只拿眼睛死死盯着孟义,看他如何处置。
孟义思索片刻,摇头对全叔叔说道:“不对,父王怎会被那马辉扣住?又不是没有防备。”话说了半截,不往下说了。
全叔叔眼里露出赞许的目光,笑道:“若是涉及机密,你只自己知道就行了,我们也不会让你为难,可这信上确是如此。”
孟义接信一看,果然是平西王的字迹,只在最后写着,让他不要着急,回边疆去等,不可轻举妄动。
青儿看孟义看着书信,眉头紧锁,颇有大将风度,又哪里还有那个调皮孩子的影子,心里倒为孟义高兴。
孟义说道:“全叔叔,我想先在这里等等,看看情形再说。”
全叔叔点头答应,众人各自散了,虽心下疑惑,但看孟义的样子,必不能说,也就无人追问。
青儿背上涂了药,疼痛轻了许多,只在床上卧着休息。路问章被全叔叔打得虽重,但并没伤筋动骨,身上虽痛,也不吭声,只独自走了。青儿看着他的背影,心里不是滋味。
当夜众人无眠。
路问章身上疼痛还是小事,只是想着与青儿的往事,心里懊悔不迭,无论怎样也不该操之过急,将他打得那么厉害,自己又不是不知道他素来硬气,此刻现在人家家里,他又如何好意思涂药裹伤的惊动,必是自己一个人忍着,自己却没替他看看伤势。
看青儿的情形,还是不肯原谅自己,连话也懒得说上一句。可是今日,他竟然替自己挡了一下,是不是他心里没那么气了呢?
浙东马辉起兵,按说孟义该前去搭救,那么青儿势必跟随,他武功又没学好,可是危险得紧啦,不行,不管青儿理不理自己,自己定要去拦他。
路问章如此想着,再也不法入睡,披衣起来,迈出门去寻找青儿。
刚走到外面,却听不远处传来拳脚之声,路问章心下诧异,这三更半夜,难道是有贼来此?他悄悄过去一看,却原来是青儿在那里练拳。
路问章吃了一惊,那青儿背上刚涂了药,却在这里打什么拳呢?他刚一露面,又怕青儿见了他又摆出那副恭恭敬敬的样子,那样真让他受不了了,当下,止了脚步,将身子慢慢缩进墙角黑影之中。
只见青儿一招一式,正是自己教过他的寒山入门拳法。想是他练得久了,这一趟拳打下来,倒也虎虎生风,象模象样。
路问章原想等青儿停了,自己便出去,谁知青儿一遍打过,也不歇息,又打一遍,直打了十一二遍。
等他好不容易停了,又见了拣起一截枯枝,在空中挥舞,又在舞那寒山入门的剑法。路问章心里一动,只呆呆地看着,默不作声。
青儿将这剑法也练了十一二遍,终于筋疲力尽,将手中枯枝一抛,蹲在地上呜呜地哭了起来。
听他大放悲声,路问章好不心疼,直要走上前去,将他揽在怀中。他身形刚动,只见一个更为矮小的身影抢先扑了过去。原来是孟义。
孟义走到跟前,也在青儿身边蹲下,轻轻叫道:“哥!”
青儿见有人来,慌忙抹一把眼泪,见是孟义,方不好意思地笑了一下:“小甜,这么晚了,你还没睡?”说着站起。
孟义也站了起来,将身上披风脱了,给他披上。青儿欲推,孟义说道:“你却跟我客气什么?你刚练完剑,浑身是汗,不穿上点,再病了怎么办?”
青儿不再说话,任由他将披风披在自己身上。
二人站立片刻,孟义说道:“马辉在浙东起兵,不知那里情形如何,虽然父王不许,我还是准备去那里看看。”
青儿道:“我自然与你同去。”
路问章听到此处,心里一揪,他猜的果然不错。
只听孟义又问:“那你还不歇息,却在这里练什么剑?我看你这套剑法使得不错,也是大哥教的吧?”
青儿勉强笑笑,答个“是”,停了一停,说道:“小甜,你真觉得我使得不错吗?”
孟义拼命点头:“很好,一看就是练了很久。”
青儿苦笑:“是啊,这还是在宝象寺住着时,他教我的。我练了一遍又一遍,只盼能得他一句夸奖,谁知在他心里,我还是个笨蛋。”
孟义急道:“我知道你心里委屈,是大哥着急了。人有不同,青儿你这么聪明,只是在武功上稍差一些,若论起吟诗作文,你定比我强。”
青儿笑道:“那又怎么样?”此话说时无精打采,路问章听了心为之颤。
孟义想不出还有什么话可以安慰他,也在那里沉默着,忽听青儿开口问他:“小甜,你练武是为了什么?”
孟义听他此问,眉飞色舞道:“当然是为了有一天,能象父王那样,驰骋疆场,保家卫国啦。你呢?”他年纪虽小,可一直在边疆受平西王熏陶,是以立下此志。
青儿低低说道:“我可没你那么有出息,若是单为我自己,我才不练呢。”
孟义笑道:“肯定是为大哥啦。”
青儿摇头:“不是啦。大哥现下这样,我怎敢还麻烦他?我是想自己练了武功,去救大公子出来。”
路问章心里咯噔一声,越敏一事青儿倒是跟他说过,可是自己光想着一己之私,竟把此事抛在了脑后。
孟义一挺小胸脯:“你急什么,有我呢,即便不行,我去求了父王,定会救他出来。”
青儿说道:“我想练了武,自己救他,也想让大哥看看,我不是那么没用。”
孟义犹豫了一下,接道:“难道你一直怨恨大哥?”
路问章听到此处,屏住呼吸,眼睛一眨也不敢眨,紧紧盯着他俩。
青儿沉默良久,点了点头。
路问章见他点头,自是怨恨自己了,他却不知原来青儿这里竟不单单有委屈,有无助,有赌气,竟然还有怨恨。
他身上没了力气,靠在墙上思索片刻,默默地走了。
孟义听了也是一愣,追问道:“你真的怨他?”
青儿慢慢说道:“我也不知道。我,我现在怕他的紧呢。我跟你们能有说有笑,可我一看见他,连手脚都不知道该放哪里。他不看我还好,他看我一眼,我就觉得他似乎在说‘你怎么这么笨啊’。我怕他,怕他对我皱眉叹气,怕他嫌我不中用。大哥以前对我不是这样的。我好想以前那个大哥啊。”
孟义愣了片刻,闷闷地说道:“你明明就是还喜欢他。”见青儿转头看他,又道:“要不然,你怎么会在乎他的态度?我对你怎样,你从来不紧张。”
青儿勉强一笑:“小甜,你和他是不一样的。”
孟义说道:“又有什么不同。你嫌我小么?嫌我是世子么?嫌我长在边境,是个粗人么?”
青儿被他逗得一笑:“小甜,我却不知,你还是个粗人,让我看看,哪里粗了?”
孟义气道:“我来安慰你,你还拿我开心,早知道就不管你,让你去哭好了。”顿了一顿,大声说道:“你听了这么半天,还不出来么?”
青儿一愣,四下看去,并无人来。
孟义也奇怪道:“刚才大哥明明在的。”他走到墙边,仔细一看,果真没有路问章的身影,又转回来对青儿道:“真是奇了,刚才明明在的。我看你哭了,忙跑出来,想着让你把话说出来,心里痛快一些,大哥听了,也可解开误会。谁知他什么时候走了?我去找他。”
青儿从他说时,便呆在那里,见孟义转身去找,忙一把拉住:“倒不必了,他走就走了吧。”
孟义急道:“那你们的误会。。。。。。”
青儿勉强笑道:“纵有误会,也有解开的一天,便解不开,也随他去吧。”
孟义听青儿说话时双目含泪,知他伤心至极,待还要去寻路问章,青儿死拉他不放,于是作罢,二人各回房间休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