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玲珑]
我没有从“望月楼”的正门进入,而是走了后门,因为秀英小姐怕会露了马脚,让我尽量在人前少露面。
这是一间与前台只有一帘之隔的后台,我将琴放在台前,这是一台上好的古琴,是秀英小姐为了这次的表演特地给我买的,在古琴坊,我一眼就挑中了它,老板连连夸我有眼光,是的,这种古琴,是可遇不可求的。
只听秀英小姐在前台朗声说道:
“承蒙各方朋友抬爱,莅临‘望月楼’,秀英此次抛头露面,在此献艺,实不忍见数日前受灾的村民百姓……”
秀英小姐就是这样,即使是自己的虚荣心作祟,她也会为自己找个冠冕堂皇的理由。
一阵欢呼闹腾之后,外面安静下来,然后,我听到一个单音,这是秀英小姐给我的暗示,外人听起来好像是试音,实际上,是秀英小姐在给我信号,意思就是马上开始弹奏。
我拨动琴弦,指尖在古琴上轻盈地流动,也许,只有在弹琴时,我才会觉得,这时的我,才是真实的,才没有迷茫与彷徨。
“春江潮水连海平,海上明月共潮生。滟滟随波千万里,何处春江无月明!
江流宛转绕芳甸,月照花林皆似霰;空里流霜不觉飞,汀上白沙看不见。
……”①
唱到这里,我没有再唱下去,只是弹着琴,因为我听到一阵笛声,对,是笛声,而且,与我的琴音极是和拍,好像那吹笛的人,和我一样的熟悉这首曲子,我的头有点隐隐作痛,在我的记忆里,不,我没有记忆,只是感觉,似乎隐约中和别人一起和过这首曲子,难道,我与那吹笛人相识?
那笛声哀怨缠绵,竟与我的琴声配合得天衣无缝。
略通音律的人都知道,即使是同一首曲子,不同的人,心境不同,感受不同,定会奏出不同的效果,若二人同奏一首曲子能够各展所长,发挥得淋漓尽致,必是相识已久,同奏多时。
一时间,我有股冲动,想拉开那帘布,看看那吹笛人的样子。
这时,我听到一个男子的声音惊呼:
“鸳鸯锦!”
鸳鸯锦!我一愣,也停止了弹琴。
鸳鸯锦!我好像听过这个名字。
这男子的声音,我也听过,就是昨夜那锦衣男子。
我走到那帘布前,本能的想将它撩开,忽然后面有个人拉住我,我一回头,是如意。
“玲珑,你在干什么?”她低声叫道。
“我想看看,那吹笛子的人!”我轻声说。
“敢问小姐,你这手上的玉镯如何得来?”那男子再问,语气里充满着焦虑与不安。
“这……”秀英小姐吱唔着。
“实不相瞒,此镯名为‘鸳鸯锦’,是在下故人之物,小姐刚才弹的那首曲子那是在下故人常弹的,莫非小姐与她相识,还望小姐如实相告……”那男子再说。
“这‘鸳鸯锦’是我家小姐随身之物,对它也极是珍视,想必也不会相赠于他人,若非……”这说话的是昨夜拉着我叫“天瑶小姐”的仆人杜众。
“杜众不得无礼!”那男子喝斥道。
“走,我们先出去。”如意不由分说,拉着我往外走。
刚走了两步,面前出现了个高大的影子,我一抬头,见他衣衫褴褛,不是海笙是谁。
“玲珑,跟我走!”他推开如意,拉着我的手往外跑。
“玲珑,你回来……”如意低喊。
海笙是个有身手的人,我只觉得身子一轻,不一会儿,就随着他跑出了十几里路,而且,他气不喘,脚不虚,好像是个高手的模样。
到了城郊的“碧河”,他停了下来。
“碧河”水清澈见底,经金城一直流进京城。
他坐在河边,漫不经心地往河里丢石子,好一阵子,他忽然开口:
“玲珑,你为什么没告诉我,真正的‘琴仙’是你?”
我望着他,一言不发。
“你瞒不了我,就别在我面前说谎了!”
我叹了口气,忽然,有种轻松的感觉,在他身边坐下来。
“那你是如何看出来的?”
“你们家小姐显然是下过很大的功夫,光是那唱功,你定是花了很多时间教她吧,她坐在那里弹琴,的确是有模有样,外行人确实是看不出来,不,内行人也不一定看很出来,不然,那吹笛子的年轻公子也不会被蒙骗了。”
“那吹笛子的人是什么人?”我问。
“不知道,看样子是个贵公子。”他转过头来,看着我,“你不认识吗?”他反问。
我茫然地摇了摇头。
“不认识?!不会吧?!那你俩的合奏何以如此和谐?!”
他的语气里有些取笑的味道。
“是的,我也想见见他,或者,他认识我,或者,他可以告诉我,我是谁。”
“你是谁?!”他不信任地盯着我。
“别这样看着我。”我望着那河水直向前流淌,“是真的,我没有说谎,两年前,我的头受了伤,醒了之后,我以前的记忆便丢失了,不知道我如何受伤的,是如何到了金城,还是一直在金城,是如何进的张府,还是一直在张府长大,我不知道我是谁,现在你面前的‘玲珑’,我也觉得陌生得紧。”
他征了征,盯着我,深邃的目光里有些怜悯,有些同情,还有些分不清楚的东西,忽然笑着说:
“不是想知道,我是如何看破的吗?”
他笑得有些夸张,夸张得有些可笑,我知道,他是故意的,故意想将话题岔开,让我别哀伤,我的心里泛起一丝感动,不管怎样,至少在我仅有的记忆中,他是惟一一个逗我开心的人。
我也笑起来,“嗯,你是如何看出来的?”
“都是你家小姐太卖弄,”他说,“弹琴讲究的是指法与神韵,指法就不说了,想必是你家小说已经跟你学了多时,神韵却是她学不来的,你弹的这首《春江花月夜》,本就是朴实着带着些许愁虑,温婉中带着几分哀伤。”
“看不出来,你还是个知音人。”我笑了起来。
“是啊,你可不要小看我,以前,衾沅公……”他忽然住了嘴。
“衾沅公?”我问,“衾沅公是谁?”
“哦,哦,是在京里……的一个朋友。”他说。
“你从京城来?”我再问。
他的脸上闪过一丝不快,极不情愿地“嗯”了一声。
早该知道了,他出手阔绰,虽然,衣着狼狈,可是他的身上却透着贵气,有时在想,他该不是故意穿成这样的吧?
“你没有好奇吗?对于我的来历?”他说,“问吧,我会对你说。”
“不过没关系。”我浅浅一笑,“不管你是什么身份都好,我不会介意,”只觉得一股酸楚涌上心头,“你是我惟一的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