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十
[玲珑]
望着眼前这个浓眉阔眼的老者,大概我是真的饿糊涂了,这深宫之中,不是太监,不是侍卫,还有谁?
其实,那天在秀英小姐的寝宫里,帘后奏琴,我隐隐约约听过他说话,只是当时,被如意绑着脚,没办法动弹,没看见他的样子。
从进宫的那日起,就被如意关在一间小屋里,今夜,我是好不容易才挣脱了束缚,从很高的窗户跳下,只是想找点吃的而已,真是倒霉。
我一脸惊骇,跪地喊道:“我……奴……奴婢,见过皇上。”
“得了吧,”他笑道:“这‘奴婢’二字从你的口里说出来,听着怎么这么别扭,好了,今天你可以不用自称奴婢,起来说话吧。”
“谢皇上。”我站起来。
“现在你该可以告诉朕,你是何人?叫什么名字?来自何处?又是怎样‘悄悄’进宫来的?”
我要怎样跟他说呢?不照实说吧,是欺君,照实说吧……
“怎么啦,刚才话挺多的,现在结巴了。”
“民女名叫玲珑……”
“玲珑!”他重复着,纳闷地望了我一眼,“接着说。”
“在金城张府,是张秀英小姐的近身侍婢。”
“你与秀英从小认识?”
“应该是的。”我答。
“什么叫‘应该是的’?”
于是我将受伤,失忆,撕卖身契,以及到京城寻亲,被俘进宫的事说了一遍,只是隐去了幕后弹琴代唱和与段大哥结伴同行的事。
他的眉头皱得越来越紧,一遍又一遍地审视着我,研判地望着我,看得我有些害怕。
忽然,他喊道:
“来人啊!”
门口的太监推门进来,恭身应道:
“皇上有何吩咐。”
“去,把小录子找来。”
“是!”太监退了出去。
皇上转过头,对我说:“玲珑,你躲到屏风后面去,朕没叫你,你不许出来。”
“是!”
不一会儿,一个年长的太监进来。
“小录子见过皇上!”
这声音我认得,是掳我进宫的人,我透过屏风的缝隙,刚好可以看得见他的样子。
“小录子,你不会怪朕这么晚把你吵醒吧。”
“皇上说什么来着,奴才根本就睡不着,”他嘻笑着,走近皇上,“奴才侍候皇上这么多年了,还是第一次,皇上没就寝,让奴才先去睡,奴才就觉得那床有针扎似的。”
“小录子,你侍候朕多少年了?”
“回皇上,从皇上登基算起,快二十年了。”
“你觉得朕待你如何呀?”
“恩比山高!”
“小录子,朕问你,如果,有个人也像二十年的朕一样,你也会像当年出卖朕的侄子一样,出卖朕吗?”
小录子“咚”地一声,跪在地上:“皇上,小录子跟了您这么多年,您是应该了解奴才的,奴才虽然贪心一点,势利一点,圆滑一点,见风驶舵一点以外,对您可是一条心,二十年前,奴才认定您才是真主子,一心一意地帮您,没图过日后有何回报,在大是大非面前,奴才没有半分的犹豫,皇上,奴才绝不是个反复的小人,您今天说这话,就不怕寒了奴才的心吗?”说着,用衣袖拭了拭眼睛。
皇上脸色稍宽,“小录子,起来说话。”沉吟少许,又问,“你当真没有事要告诉朕的?”
“奴才不起来,”他固执地说:“奴才对皇上还有什么好隐瞒的。平日里,皇上宠着奴才,宫里的人眼红着呢,奴才是凡人,恃宠有些生娇而已,得罪了一些人,奴才也知道,皇上,您不能光这样就怀疑奴才的忠心吧。”
“朕只说了一句,你就说了一大堆了,起来!”皇上语气明显地缓和。
小录子噘着嘴,有些负气地站起来。
“小录子,今天朕的兴致很高,全无睡意,不如你去把秀英给朕来,朕想听听她弹曲。”
我不觉佩服地望着他,好个精明的皇帝,难道他已经知道了,可是刚才我的话里没有露出丝毫破绽呀。
小录子先是一惊,立即裂嘴一笑,“皇上,您看现在都什么时辰了,说不定长乐公主已经歇息了,这么冷的天,就别去吵着她了,有奴才陪您还不成吗?!”
“是啊,现在很晚了,可是朕现在很想听曲。”
“要不,奴才去传乐队?”
“小录子。”皇上提高了声音,“朕已经给过你机会,你如果不自己把握,可别怪朕没有提醒你。”
小录子低下头去:“奴才惶恐……”
“惶恐就不必了,”皇上冷笑着“哼”的了声,“玲珑,你出来吧。”
小录子一见我,大惊失色,跪在皇上面前。
“皇上……”
“小录子,你干嘛又跪下了。”
“奴才该死,奴才有事瞒着皇上。”
“现在要对朕说了?”
“奴才该死,奴才偷偷让玲珑姑娘进宫,只道是长乐公主初进宫,不习惯,找了她以前的奴婢来侍候她。”
“就这样吗?”
小录子沉默了一会儿。
“只怕是你不是找玲珑来侍候她,而是找玲珑来替她弹曲的吧!”
我与小录子不约而同的望着皇上,异口同声地问:
“皇上何以得知?”
皇上展颜一笑,为自己猜出的结果很得意。
“让朕首先起疑的是秀英,她的金城声名远播,就是在京城里,对这‘琴仙’名号还有些传闻的,别以为朕足不出宫,就没有见识。”他继续说,“按理说,琴艺是她的一绝,在她进宫之初,就应该是迫不及待地在朕的面前表露才是,可是她不但没有,反而朕让她奏琴时,她面露难色,这逃不出朕的眼睛,且不说那次是她故意将手烫伤,别把朕的御医当饭桶,医治烫伤要多少时候?她却一拖再拖,这能不让人生疑吗?”
“皇上英明!”小录子道。
“忽然有一天,长乐宫里传来美妙的琴音,动人的歌声,朕也怪过自己疑心太大,可是,这歌声却引来了海笙,首先,海笙是个识大体,懂礼仪的孩子,他会毫无避忌直闯公主的寝宫,只有一个原因,他以为奏琴的是玲珑。”
“可是光凭这样,也不能断定我就是弹琴的人呀?”我也有些疑问。
“那就是你今天闯了朕的御书房,朕一眼就看出你不是宫里人,将这样一个大活人私运进宫的,除了朕的小录子公公,还有谁有这么大的本事呢。”
“奴才惭愧,奴才该死。”
“朕一见你就知道,你手上有很深的瘀痕,证明是受拘押的,”他果然观察入微:“本来朕也不十分确定,只是方才朕试了试小录子,才肯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