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是个非常沉默寡言的人,他下棋的习惯,老实说有点奇怪,喜欢双目半合、随性而为,甚至很少看棋盘,也不大计较输赢,就这么默不作声的下了一盘又一盘,混战一天也兴致勃勃。而且经常和皇帝对奕的棋师都知道,要是老输给皇帝,肯定会饭碗不保的,当然,也没人敢使劲赢他,胜负之间的把握颇为难处。论起来,陪皇帝下棋该算个苦差。有人甚至说,皇帝也未必就这么喜欢下棋,也许他只不过是借着下棋的时候,考虑一些问题。
方一羽抱着琦歌冲入逸凤宫的时候,众护卫就待拦住他。方一羽怒道:“我有急事要启奏圣上,事关连城公主,你们在此拖延,自问担待得起么?”
众护卫被他厉声一喝,眼看他怀中昏迷的居然是金枝玉叶的小公主,不觉吓了一跳,连忙放他进去。
方一羽大步而入,三转两转,看到皇帝果然正在洄风堂前下棋,神情沉静悠远。方一羽看了看怀中的小琦歌,顿时心头一阵愤怒,提气道:“启禀陛下,臣方一羽有事禀报!”
皇帝闻声眉心微皱,似乎被人从冥想中惊动,有些不悦,缓缓道:“方卿家何事?”他一边说一边抬起头,一下子看到方一羽抱着的琦歌,顿时神情震动,变色道:“这……朕的连城……快传太医!”霍然而起,走了过来。
左右答应一声,慌着请太医去了。
皇帝疾步走来,从方一羽手中接过琦歌,小心放到铺着锦缎的长榻上,沉声道:“这是怎么回事?”神情颇见怒色。
方一羽躬身道:“回陛下,公主并无疾病,只是饥饿所致。这也是微臣急着面见陛下的原因。”
皇帝神情一动,盯了方一羽一眼,却没开口,双目微垂,轻轻抚了一下琦歌的小脸,徐徐道:“哦?”说话间,太医到了,却是素有神医之称的张老太医,给琦歌诊脉之下,顿时神情颇为古怪,沉吟不言。
皇帝眼看他神情不对,皱眉道:“张太医,公主到底是何病症?”
张太医迟疑了一下,沉吟道:“回皇上,公主……没病,不过脉象虚弱不稳,想是饿了。这……微臣也难以索解。”
皇帝闻言,长眉一轩,斗然目光锐利,缓缓道:“速传龙福。”不知如何,他声音虽不大,方一羽却听出了几分阴煞之气。那龙福本是大内总管,如今连城公主竟然饥饿晕倒,龙福自是难辞其咎。
皇帝挥手命张太医下去,着宫人速去为公主准备小米粥,然后不再说话,只是静静守在琦歌榻前,默然看着她的小脸,眼中神情若有所思。
方一羽曾经听说这位皇帝陛下昔日事迹,知道这是一个马背上打出江山的皇帝,算得一代令主。几年前,万剑王朝崛起北方,一下子夺去半壁江山,气势足以一统天下。先皇无奈求和,却被万剑王朝辱人的议和条件气得一病身亡,太子也在后来的两军交锋中阵亡。群臣无奈,拥立二皇子匆匆即位,即为当今皇帝。
皇帝就位之后,正值万剑王朝武帝病故、威烈帝立足未稳之机,本也遣宰相林劲节为使议和,却不料林劲节就此被扣,一去不还,连浅湖公主也因此悲痛而死。皇帝大怒之下,亲自出征,不到三年收复大量失地,同时万剑皇朝也逐渐缓过气来,几番往来交锋互有胜负,两国终在北天关达成和约。从此两朝并立。
这位皇帝年纪虽轻,却性情刚毅沉稳,异常威严肃杀。被他一看之下,很少有人能不发抖。能在皇帝面前说得上话的,也只有他最娇宠的幼妹浅湖长公主而已。浅湖病故之后,皇帝怜惜林琦歌孤弱,封为公主,就连千军万马的军营中也不忘带着小侄女。那时林琦歌尚是名震天下的小才女,自幼生长军中,十分纯稚妩媚之外,更有三分豪迈不羁,自幼已是锋芒毕露,见者无不惊奇赞叹。只可惜造化弄人,天下方自安定,这不世出的天才少女,年方十岁,竟在一场大病中心智尽失。皇帝不肯死心,要名士高人把她从头教起,却无论如何,也找不回当年那个潇洒明媚的小侄女了。
方一羽看着皇帝的侧面,注意到这位威严沉默的君王竟然微微咬紧了牙关,显然在克制心头的激动之意。他心头一动,忽然想到:都说最是无情帝王家,却难得皇上对侄女如此爱护。
龙福不多时匆匆赶来,额角冒汗,神情惶然,颤声道:“皇上有何吩咐?”想是他已知道方一羽闯宫之事,是以神情颇见惴惴不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