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一羽从小修炼玄门正宗内功心法,造诣深厚,但到得后来,连脾气也变得越发淡泊冷漠,当真是深若沧海静若空谷。世间之事对他而言,也不过就是流水过眼,不着痕迹。可不知如何,一遇到琦歌,竟如同命中冤孽一般,牵牵挂挂,难以自控。眼看皇帝神情不豫,心下一转念,不慌不忙回奏道:“启禀皇上,微臣其实倒不是含锋不露,只不过自问于品箫一道,造诣只恐远逊于皇上天人神技,所以就献丑不如藏拙,少说几句了。更何况,适才微臣心中忧虑难解。听箫之时,其实微有走神,本来自求别让皇上发现已是侥幸,哪里还敢多说?可皇上神目如电,一听微臣说话,就已知道不对。微臣左右是瞒不过的,还是自承怠慢之罪算了。还请皇上勿怪。”——这方一羽原本口齿伶俐,却乘机把琦歌之事露了个圭角。
皇帝闻言浓眉一扬,看了方一羽一眼,淡淡道:“就冲着这几句话,朕要怪罪于你,倒是朕的不是了。方卿家如此应对敏捷、辩才无碍,可为国之大器。今日与卿家品箫,也是缘法,朕就以此竹箫赏赐卿家好了。卿家慧人,自然能解寡人之意。”
方一羽连忙接过竹箫,谢了恩。心头暗暗震动。皇帝的意思,他自然是明白的。箫为乐中上品,竹箫虽是清简之物,却代表了“玉可碎不可损其白,竹可焚不能毁其节”的气概。皇帝以竹箫相赐,分明是寄望深厚,意在高远。方一羽原本聪明,自然知道自己一番言语没能瞒得过皇帝,只是这威严沉稳的君王,毕竟对自己大是看重。一思及此,方一羽也暗生感动之意。
皇帝道:“方卿家适才说,你心中忧虑难解,听箫之时,其实微有走神。不知道为何事如此忧虑?”
方一羽心说:“来了!”他早有准备,这时皱眉道:“今日微臣在桃花林中散步,正好看到连城公主还在其间苦读。微臣本待过去嘉勉两句,却无意中看到桃花林边的假山后面,似乎有人在偷看。微臣大惊,只怕是林琛的党羽潜入宫中,意图对连城公主不利,连忙冲过去,却只恨微臣是个百无一用的书生,武功低微,竟然被那人逃走了。微臣只看到一个远远的背影,似乎是个太监打扮。微臣左思右想,总觉事情不妥,担心公主安危,是以匆匆赶来进见皇上。心神不定之下,有所失礼,还请恕罪。”
这番话半真半假,却是方一羽想了半天,编出来的一套说词。他自问势力不够,既不能扯出皇后之事,又不能不管琦歌,索性把事情一口气推到了林琛的头上。反正皇帝一直怀疑林琛打算对妹子不利,而且李宗炎也查出了一些蛛丝马迹,也不算太冤枉了林琛。方一羽知道皇帝深沉多智,对这样的聪明人,万万不可搞鬼,只能在九句真话中掺杂一句假话,多了可不行。不过,就这一句假话,也就够了。
果然,皇帝听的拂然变色,眼中隐现寒气,喃喃道:“林琛,你竟还不死心么?看来任你盘兵边境,终是朝廷隐患。”他双目半开半合,忽然站了起来,负手在庭中缓缓转来转去,显然心头颇为激动。隔了一会,皇帝停了下来,淡淡道:“既然如此,传朕旨意,立即调拨五十名大内侍卫,加强锦文宫戒备。必保连城公主安全。”
方一羽心下喜悦,脱口道:“微臣身为连城公主之师,代她谢过皇上恩典了!”随即发现这话颇为不妥——要知道琦歌可是皇帝收养的义女,他这个做爹的保护女儿,本是天经地义,却还要自己这个师傅来道谢,岂不成了笑话?
方一羽原本性情冷静,只是关心则乱,不免失态,心下暗道:“也不知皇帝听了,作何感想?”不觉苦笑,自己也觉得对琦歌有些情不自禁的光景,心下暗自骇然。
皇帝看了他一眼,淡淡道:“方卿家如此关心连城,朕心甚慰。连城一连换了很多师傅也不能稍有起色,但愿卿家……能还朕一个聪明伶俐的连城。”说着缓缓叹了口气,目光凝注着远处某个不可及的空虚之处,分明有些意兴阑珊。
自这日起,锦文宫中果然守备森严,琦歌出出入入都有大队侍卫保护,气势煊赫,连太子要作弄她也困难也许多。太子固是大叫不好玩,李越不明其中缘故,没了机会和琦歌独处,也是暗暗皱眉。琦歌却是一脸的迷惑,问方一羽:“师傅,这些叔叔是来陪琦歌玩的吗?可我要他们陪我捉迷藏,他们为什么不肯?”
方一羽听得只有苦笑,也不知如何对她解释。眼看周围险恶重重,这小女孩儿却丝毫不知人间忧虑,不觉暗暗叹息。幸好有这么多人保护着,估计皇后和林琛暂时都玩不出什么花样了,倒也松一口气。
皇帝自从那日知道方一羽也是箫中高手,似乎有些感兴趣,散朝行棋之余,偶然也会传召方一羽到逸凤宫品箫一曲,自己静静倾听。方一羽幼习道家玄功,性情清静,箫声也是一派空灵淡定,皇帝每每听得出神。偶然自己也会奏上一曲,却是一派沉雄,曲下不尽万古苍凉之意。
久而久之,方一羽对皇帝也隐隐有了一点了解,看到这功业彪炳的帝王,似乎一直以来,也颇为寂寞。有意无意之间,竟会现出一种空洞异常的神情。方一羽看了,竟觉得功名富贵其实无聊,就算做到皇帝,也未必就多么高兴了。
这日,方一羽又被皇帝召去逸凤宫。他走到宫前,听到里面箫声隐隐,温润飘逸,却又带着说不出的柔和婉转之意,灵动清雅,令人忘俗。
方一羽听得心头微微一愣,这箫声温雅中隐隐有几分委婉妩媚之意,大是不同于皇帝所奏的风格,吹箫人分明是个女子。皇帝是个马上江山的豪旷人物,宫中妃子虽多,据说却没一个特别得宠的。这逸凤宫是皇帝最喜欢待的独处之地,向来只有几个白胡子棋师来来往往,方一羽甚至从未在此见过一个女人,想不到今天会有女子在此吹箫,也不知此女如何美色,竟能让皇帝为她破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