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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情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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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慕龙霍然警醒:“不错,他们既已发现了我们,就是万万不会放过我们的了,霜红,不想今日连累你了。”

叶霜红还是不理他,只缓缓道:“我留下帮他,是为了还他昔日的恩义,你们还跟住我,也是欠了他的恩么?”

林晚枫不作声,心中却道:“你为你的意中人不惜拼命,难道我不会么。只是你若伤了,至少有两个人为你伤心,只有我,才是无人关心的伤心人。罢了罢了,天意如此,今日拼将一腔热血酬红颜罢,也许你今日能侥幸逃脱,他日会得跟你的女儿说:当日有个林公子,他的名字恰是和你母亲名字同在一首诗……”

施素青却跪了下来:“红姐,小青今日若临危离弃你,此后生存再无意义。你若嫌我武功太差,是个累赘,不如你就先砍死了我,不然,我还是会跟着你,给你丢脸。”

叶霜红望住窗外,默然良久,终于长叹一声:“此刻脱身只怕已是不易了,那么我们还是一道走吧。”

当下林晚枫与施素青先出,方慕龙扶住甘萼红随后,叶霜红走在最后,看见倒在地上高虎符的尸体,人人自他身上跨过。她走近去,解下身上斗篷,轻轻盖在他身上。

她转身欲行,却看见方慕龙停住脚步在等她,道:“人都会死的,不过是早几十年晚几十年的事,没有什么分别。你不必为他内疚,几十年后就可以见到他了,更何况,他临终前得你千金一诺,他心愿已了,是含笑而终的。”

叶霜红也轻轻道:“是啊,江山谁人在坐,反正也不过是几十年的事,是哥哥的江山,还是弟弟的江山,都是一家人的天下,有什么分别。”

言毕也不看他一眼,从他身边走过。

这是她重遇方慕龙后跟他好好说的第一句话,语气也淡淡的,毫无责怪之意,方慕龙额头却已见汗,忍不住道:“这是我的理想,霜红,你总是不肯了解我。”

叶霜红淡淡道:“我还了你昔日的恩义,就算完了,此后你自奔忙你的复国大计去。”

方慕龙道:“之后呢,你不跟我走么?什么恩义,值得你这样为我?”

叶霜红不出声,加快脚步走出门去。

甘萼红忽叹了口气:“什么恩义?她说的你就相信?不是对你有情,谁肯这样为你。”

叶霜红听见了,心中一痛。

什么恩义?

当日他教她习字,握住她的手,一笔一画:“这是‘情’字,情义的情,也是情之所钟的情。”

他教她练剑,她却一招一式尽是刀意。

他给她念诗:“海上生明月,天涯共此时。”

他还给她名字“霜叶红于二月花”。

这些都是恩义吗?

还是毒?

天下至毒一字曰之情。

他悔婚走后,她才发觉自己中毒已深,无色无味,情毒专在夜阑人静时发作。缠绵入心,痛不欲生。

她离家远隐,避来这边城,为的就是怕触及心中旧患。却不料,在这乱世,还得挺身偿还这一场情劫。

她想流泪,却茫然而笑。

大家都出了屋,脚却都像被钉住了,再也动弹不得。

屋外三丈开外,密密围了一圈都是官兵。刀枪林立,难得的是,居然没有一声马嘶,一点声响,可见纪律何等严明。

见到他们出来,有人拍了下手,“蓬”的一声,数十支火把同时燃起,照得四下里如同白昼。

包围圈外有四人,五络长髯的是钦差石归农,面白微须的是总兵傅宗城,他们身后有两人,身上都背刀。左边一人身材魁梧,面貌威武,一股燕赵悲歌侠客之气,右边一人身材中等,瘦,像一把脱鞘的刀。

石归农手掠胡须,呵呵笑道:“叶老板,你是来交人的吗?”

叶霜红也一笑:“正是。”

傅宗城喝道:“叶霜红,你竟与乱臣贼子为伍,你可知罪?”

叶霜红点头道:“不错,的确有罪。”忽又抬头,“不过,却是与尔等为伍,使我罪无可恕。”

身形暴起,刀光一闪,直取十丈开外的石归农。

擒贼先擒王,叶霜红出手便尽全力,但她刀还未到,左边的魁梧刀客已拔出刀来,一格。

火花四溅。

叶霜红身形一折,倒跃回来。

她胸膛起伏,脸色苍白,一缕红线已从她嘴角渗下。

来人竟使她一招间就吃了大亏。

傅宗城再喝:“大胆逆贼,还不束手就擒?”

叶霜红笑道:“你要擒我,你来啊。”

傅宗城手一挥,第一批刀枪手涌上前来。

真是血腥的厮杀,尽管官兵武功不高,但面对于你方二十倍三十倍的敌人,面对刀林枪雨,你稍有疏忽就会送命,更为可怕的是,这一批敌人后面,还有着百倍的敌人在按兵不动。

等杀光了第三批的敌人后,施素青身上已受了伤,方慕龙拼命护着甘萼红,衣衫破了好几处,左臂的伤口渗出的鲜血已染红半边衣襟。林晚枫已不是佳公子的模样,眼睛拼得红了,发髻都散乱了。叶霜红手也软了,叼了一绺乌发在嘴里,只咬着牙不肯放弃。

正在危急关头,敌军后方突然响起一阵喊杀声,使得正要指挥第四批敌人上前的傅宗城的手势缓了一缓。

只是缓了一缓,一批人马已杀进包围圈来,人人头缠红巾,身穿青色箭衣,人强马壮。

施素青惊呼:“天啊,是千叶红巾军。”

叶霜红苦苦支撑至此,方觉心头一松:“他们终于来到了,虽然来迟了,总算是来到啦。”

她提声喊道:“千叶花开,领军的是谁?”

一骑从乱军中驰出,座上人瘦小精悍,抱拳行礼道:“飞虎堂韩商,恭迎二小姐、施堂主。属下接得令牌,即刻召集关内第一分舵的弟兄到来,救护来迟,望二小姐恕罪。”

施素青劈翻两个官兵,奔上前去:“韩商,你做了飞虎堂堂主啦。”

韩商翻身下马,低眉敛目:“施堂主,你好。”

施素青笑道:“你也是堂主啊,那么多礼干嘛。我们先杀出去,再好好跟你喝酒聚旧。”

韩商抱拳道:“不敢。”

叶霜红走上前去:“先给我们几匹快马,突围出去再说。”

韩商点头:“是。”

走了两步,忽又回身道:“叶庄主已接到飞鸽传书,知道此际事宜,他远在百里,不能亲来,却有一物托我带给二小姐。”

叶霜红道:“什么东西?这么要紧?”

韩商伸手在怀里摸索:“二小姐一看便知。”

施素青正在他身侧,见到他手腕微抖,心道:怎么他这么紧张。却见他掏出一柄硬物,急叫:“不好。”闪身上前,推开叶霜红,眼底白刃一闪,一柄匕首已直没至柄。

叶霜红失声道:“你……”

韩商手一抖,匕首血光毕现,向叶霜红挥来。

叶霜红给变故惊得呆了,竟忘了闪避。

林晚枫游龙剑出手,飞格匕首。

韩商匕首脱手,自腰间拔出两柄缅刀来,迎风抖得笔直,喝道:“弟兄们,这些人都是山庄的叛徒,大伙儿并肩上啊。”

他话音刚落,眼前刀光暴现,喉咙竟已给一刀削断。

叶霜红红了双眼,一招手刃韩商。低头察看素青,竟已无声而陨,这匕首,锋锐之外竟还淬有剧毒,见血封喉。

她只觉悲愤,刀光再闪,不辨来者,杀向周围的人。

林晚枫失声道:“他们是你手下……”

叶霜红心伤施素青遇害,一股血气上涌,正拟拼命,忽听林晚枫这么一说,心中气一窒,这刀便挥不出去,只觉心力交瘁,眼前一黑,一口鲜血便喷了出来。

一众红巾军这时见首领被杀,倒忘了抵御官兵,都围了上来。

叶霜红吐血之后,心情却冷静下来。她一横刀,方慕龙也不禁道:“他们都是你部下,可有什么相认的信物可证明你的身份?”

叶霜红刀光闪处,肩头的衣服划开,只见肤光胜雪,上面以朱砂刺了铜钱大一个“叶”字。

叶霜红哑声道:“这是我千叶山庄主子的印记,大伙还是说我是叛徒么?”

红巾军们面面相觑,忽有一人越众而出,却穿着官兵的衣服。他立在叶霜红身前,大声道:“刚才堂主暗算他人,我们是看到的,叶姑娘的朋友遇害,她宁愿受伤吐血也不肯伤了我们,我们也是看到的,谁是向着我们的,大伙儿还不明白么?”红巾军们一时静了下来。

官兵见形势有利,又冲杀过来,方慕龙与林晚枫挥动宝剑,上前挡御,铛锒之声不绝于耳,两人联手,把刺向红巾军的十几柄枪头都削了下来。

那少年也把肩头衣服一把撕开,大声道:“我们都是千叶子弟,今日就该为二小姐拼了。”露出来肩头的那个刺字却是郁青的。

叶霜红听他声音只觉耳熟,却想不起在哪里听过。

只见一众红巾军都敞了衣襟,齐声大喝:“今日为主子拼了。”

包围圈外傅宗城面寒如水,“反了,反了,大家上,全部拿下。”

官兵一拥而上,红巾军虽彪捍,毕竟人少势单,一时乱了阵脚。

方慕龙喊:“大伙不要急,围成一个圆圈,以守为攻。”

他曾手掌百万兵,这区区几十人只是聊作演习。

红巾军且战且退,剩下的四十来人收缩成一个圆圈。

方慕龙提气道:“大伙不要慌张,今日我们必能脱此险境。听我号令,我喊‘杀’大伙一起向外杀一步。”

“杀”

众人听他号令,齐声呐喊,向外杀出一步,包围圈生生被他们推扩一步。

“杀”

“杀”

杀声不绝,包围圈眼看就要被冲开。

石归农身后一人如飞鸟般掠起,落入红巾军中,几个起落,红巾军布好的阵势已给冲散。

却是那刀一般的汉子。

叶霜红林晚枫双双迎上。

那汉子刀法飘忽,游身四走,红巾军中又丧数人。

叶霜红红了眼,叱道:“看刀!”全力出刀。

那汉子也不回身,随手挥刀挡架。

林晚枫游龙剑已至,汉子长笑一声:“好俊的功夫。”“铮”的一声,伸手弹开了游龙剑,却回过头来,朝叶霜红霎了霎眼。

叶霜红一怔:“你是……”

汉子出刀,刀锋未至,刀风已激荡得叶霜红鬓发激飞。

叶霜红大惊之下,挥刀挡架,那汉子的刀与叶霜红的刀锋一触,忽然整个人飞退开去,身法快如闪电,如弹丸般飞弹向石归农。

刀光激闪。

石归农身后的威武大汉拔刀护主,却不料这一刀意不在此,他挡刀挡了个空,心知不妙,挥刀直劈,正是两败俱伤的招数。

却不料来人丝毫不退。

叶霜红惊呼出声,只见威武大汉被拦腰劈成两半。

叶霜红足尖在官兵头顶一点,飞掠过去,却远远见到那汉子朝她又笑了一笑。他腹前衣衫尽裂,露出由顶至腹一道红线。

叶霜红急掠上前,一把扶住,急唤:“我知道了你是彭大刀,你,为什么这么做?”伸手揭下他脸上□□,露出一张比那大汉更为威武的脸庞来。

彭大刀道:“那个人是京城万刀王,我不跟他拼了的话,根本不是他对手。现在我终于终于胜了他……石归农贴身护卫已死,你们快拿住他,要他掩护,掩护你们,你们出关……”

叶霜红握住他手,颤声道:“你放心,我知道,我都知道,你不要再说了。”

彭大刀停住颤抖,长长出了一口气,一丝丝鲜血慢慢从身上红线渗出来,越来越多,越来越多。

叶霜红胸前的衣服都给他鲜血给浸湿了,她闭了闭眼:“彭大刀,我知道你是为了我,今生今世,我欠了你的情……”她说不下去了。

彭大刀一笑,再无气息。

忽一人在她身边道:“叶老板,二小姐,你没有事吧?”

她睁开眼来,看见了正是刚才振臂一呼的少年人,他又披上军衣,混在敌军中跟在她后面,却原来是昨夜央她抚琴的少年兵卒,此刻他手里制住了一个不知什么人。

才是昨夜的事呢,怎么就好像仿如隔世。

那少年见她神情,急道:“你也受伤了吗。”心神略分,便给那手底的人脱了开去,他连忙去抓,那人却十分滑溜,一闪身躲了开去,他还想追,只觉左边肋骨火辣辣的痛,他低头去看,却原来插了一柄匕首。

下手的人正是石归农,他一招得手,正想脱身,却见到刀光如雪,兜头劈来,他心慌意乱,只闭上眼睛叫:“我是钦差大臣,你们杀了我朝廷是不会放过你们的……”

刀风割面。

石归农惨叫失声。

只觉刀锋擦面,之后是叶霜红冰冷的声音,“傅宗城,叫你的手下退开,全部下马,不然,我杀了这个钦差。”

他忍不住睁眼,发觉自己好似没有损伤,心神略定,伸手去摸胡子,却摸了个空。

叶霜红一横刀,把刀架在他脖子上,叱道:“不要考验我的耐性,众目睽睽,谁都看得见你的动作,钦差若在此死了,你想你能脱得了关系?”

石归农心理承受能力到了极限,杀猪般叫了起来:“混帐,还不退下……”

傅宗城无可奈何,挥挥手:“大伙退下。”

叶霜红的手紧了紧,“下马”。

“下马。”

“我说的是你。”刀锋快利,稍稍一勒,石归农脖子已见红。

傅宗城只好下马,眼中怨毒之色一闪。

叶霜红等大家集合一起,朗声道:“大家都找一匹马骑,不够马的两人一骑,大伙这就走吧。”

她顺手把石归农推给林晚枫,蹲下身来,查看那少年伤势,心里一沉,不动声色地问那少年人:“你还挺得住吗?”

少年人望住她,颤声道:“我是不行的了,你们快走,我……”他说不出话来了。

叶霜红凝视着他,柔声道:“好孩子,死并不可怕,十八年后又是一条好汉。姐姐记住你的情了。”

伸手抓住匕首,用力一拔,鲜血泉涌,少年“啊”的一声,就此气绝。

叶霜红霍然站起,不让人看见她眼里的泪光,只道:“我们上这几匹快马,这就走吧。”

傅宗城跟上两步:“我已依你意思去做了,先放了石大人。”

叶霜红瞪他一眼:“你敢跟我讨价还价?”

傅宗城心不禁一虚,只得软了口气:“谁不知道叶老板你一诺千金,只求你许下承诺,我这就放行。”

叶霜红冷然道:“关外十里亭。”

傅宗城喜动颜色:“好。”

官兵分了开来,让出一条路。

虽然脱出重围,但大家心情极坏,也就没有催马,只是小跑而行。

谁也没有回头再看那惨烈的战场一眼,也就没有人看到傅宗城眼中的狠毒之色。

他们的马经过了那棵有秘道的大槐树。

傅宗城的手一挥。

“蓬”一道火光亮起,叶霜红的马首当其冲,受了惊吓,人立起来,叶霜红正心神恍惚,竟勒不住缰绳,被抛下马来。

那蓬火光亮起的地方,滋滋烧了起来,竟是一条导火索,叶霜红还未站稳,那火索已将燃尽,眼看火药爆炸开来,五人都得丧生于此。那傅宗城竟不惜牺牲钦差的性命,为的就是想将功补过,一雪损兵折将之耻。

林晚枫离火药最近,他无暇思索,飞身下马,一掌击出,将坐骑击向火药,舍身扑上,压在叶霜红身上。

“轰”土石激飞,那马被炸得粉碎,鲜血渗出却弄湿了导火索,使得其他火药不致爆炸。其他人都得以幸免,只林晚枫离第一包炸药最近,一只右臂被炸飞了,半边身子全是鲜血,脸庞也着了几点火星,烧出几个血洞,英俊的相貌却是毁了。惊乱当中,却犹未知痛,只急唤:“霜红,你没有事吧?”

叶霜红自他身下挣出,却是毫发无伤,伸手点了他身上穴道,柔声道:“别动。”

傅宗城喊道:“叛军受伤了,快追。”

叶霜红“嗤”地撕破身上衣衫,替林晚枫包扎,一边冷冷盯住石归农,石归农给她看得心里发毛,结巴道:“我事先不,不知道,这里,里埋了炸药……你们放,放了我,我给你们报仇……”

叶霜红冷冷截口:“他不顾你的性命,你的命现在就不值一文。”

石归农惊呼:“你,你敢,我是,是钦差……”

方慕龙也劝道:“留他来作人质也好,这狗官的性命还是有用的。”

傅宗城的追兵已近,傅宗城的声音传来:“识相的,放下石大人,丢下兵器投降……”

叶霜红冷笑道:“你们都说这狗官的命值钱,那我丈夫的手臂就不值钱了?”

手起刀落,竟立斩石归农于军前。

人人都给她的话惊住,也没有人想到去拦阻。

叶霜红抱住林晚枫,翻身上马,摧马而行。

方慕龙甘萼红紧随其后。

傅宗城的声音自后传来:“乱党杀了石大人,我们追……”

叶霜红自林晚枫腰间摸出游龙剑,柔声道:“夫君,你以后也用不上此剑了,看我给你报仇。”忽圈马回头。

方慕龙惊呼:“霜红,不要乱来。”

叶霜红摧马急驰,众官兵先前见她神勇,又见她浑身浴血,哪里敢挡,纷纷让出一条路来,叶霜红一冲而入。

方慕龙心中大痛,不暇思索,回马便追,大呼:“霜红,回来。”

傅宗城本在后军指挥,忽见前方大乱,正道不好,回身便逃。

但他适才坐骑已被叶霜红掠去,此时只是乘着一匹极普通的战马,他又手忙脚乱,一时不及开步,只听身后马蹄声劲急,叶霜红喝道:“狗官,哪里走?”

游龙剑如飞虹贯日,自傅宗城后心插入,穿心而出,“夺”地插在地上,犹自不断颤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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