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府的丹房外,一名侍从已经候了两天一夜。房门轻响,六王一脸疲倦地走了出来,侍从赶忙走上前行礼:“殿下。”
六王径直走入阳光下,深深地吸了口气,问道:“冷月那边可曾有了消息?”
侍从一脸心事重重地垂下了头:“殿下是问月姑娘,还是龙珠?”
六王眼光轻扫,那侍从将头低得更深。六王的嘴角浮现一抹若有所思的笑。这些年来他都是周身侍从环绕,而每一个侍从都是他花费大量心血从大内侍卫或是赏金杀手中一个一个挑拣出来,精心栽培的。十数年的光景里,他们一直都是缄默地为自己办事,从不曾多嘴半句。而刚刚的一句话却问的如此唐突,和不知分寸,却是有生以来的头一遭,不禁勾起了他前所未有的兴致。他打量着眼前的侍从,淡漠地一笑:“你有话要说?”
侍从迟疑道:“回殿下……是。”
六王道:“但说无妨。”
侍从抬起眼皮,谨慎地观察着六王的神情,一字一句小心说道:“回殿下,属下等人奉命追随月姑娘一路北上,却不想在郁龙山上发现了冰蟾蜍的踪迹……”
不待侍从说完,六王已是双眸一亮:“冰蟾蜍?”
侍从一怔,视线落到六王身后紧紧关闭着的丹房的大门,心下顿时凉了半截。他知道六王关心的只有他的毒术,和一切与炼毒有关的东西。他暗暗咬了咬牙关,一股不知道哪来的勇气怂恿着他将声音提高了半分:“殿下,月姑娘为了活捉冰蟾蜍,被其剧毒所伤,如今已是命悬一线了。”
六王听罢,原本晶亮的目光忽然之间暗淡了几分。他将双手背于身后,指端相互摩擦,良久以后,没有丝毫情绪地说道:“知道了。”说罢,起步离去。
侍从不甘心地追在六王的身后,继续说道:“殿下,月姑娘这次怕是凶多吉少……”
六王顿住脚步,眼中凭地添了一丝恼火,沉声道:“本王说知道了!你没有听到吗?!”
侍从哑然震在当场。印象里的六王,从不曾发过这样大的火气。他神情黯然,垂首说道:“是,属下告退。”
“等等。”那侍从正待转身,却被六王唤住:“她……现在何处?”
侍从一怔,赶忙答道:“在陆鸣山庄。”
六王道:“陆鸣山庄?”
侍从道:“是,就郁龙山后一百里处。”
六王沉沉地吸了口气,眉头微蹙,似乎在思索着什么。片刻之后,挥了挥手,侍从退下。
明媚的阳光照耀着大地,晒得人有些懒洋洋的惬意。然而六王却觉得一丝寒意从他的心底涌了出来,带着些恐慌,搅得他心乱如麻。他朝着前面走出了几步,又停了下来,最后转身,推门重新进了丹房。
丹房内的青铜丹炉依旧生着袅袅青烟。六王望向画中的人儿,思绪久久不能平静。他探出手指,轻轻抚摸着已见陈旧的画像,忽然一丝温热的液体涌入他的眼帘,他狠狠闭上了眼睛,心下嘲笑着自己,不过一颗棋子而已,何须如此!他退出丹房,再度关闭房门,头也不回地走了出去。
夜色朦胧。六王躺在榻上翻来覆去,辗转无眠。他起身来到窗前,望向天空中皎洁的月色,原本在他看来冰冷无温的月光不知怎地,今夜竟变得如此柔和,甚至还有了一些凄寒。他苦涩地牵了牵嘴角。难道是他输了吗?输给了那一颗冰封已久的心?
不!他不会输的!她只是他的一颗棋子,一个用来获取利益的工具!如此而已!如此而已!!!
他匆匆换好衣装,步出房外,披着满天星辰,飞驰而去。
第二天早晨,侍女前来收拾卧房,却发现六王没了踪影,这是这么多年来从不曾有过的。她深知六王的禀性,没有将事情宣扬,而是万分疑惑地告知了六王的贴身侍从。那侍从沉默了一阵,一抹欣然的笑随着他冰薄的唇角蔓延开来。只有他,知道六王究竟去了何处。
正午时分,浓烈的阳光烘烤着大地。距离陆鸣山庄五里外的一片葱郁的树林中,一棵参天大树直贯云端,繁盛茂密的枝叶层层叠叠,遮的阳光几乎无法落下,树下一片阴凉。任谁都没有想到,在那树端的枝杈间,竟然躺着一抹幽然的身影。那是六王,此刻正悠闲地闭目养神。
夕阳开始下落,在天界边释放出一抹金红的光芒。周遭的空气随着逐渐淡去的阳光慢慢变得凉爽,夜幕开始降临。而六王却依旧是一副悠然自得的样子,并不为之所动。
天色渐渐昏暗,黑暗沉沉地笼罩着世间的每一个角落,偶尔几声啼鸣划过夜空,被树叶虚掩着的一双黑眸豁地张开,在冥冥黑幕之中散发出一丝光亮。六王翻身跃下树冠,步履稳健,轻快如风,朝着陆鸣山庄而去。
陆鸣山庄的屋檐上,六王极目望向山庄之内,灯火通明,一片夜的喧哗。一个时辰之后,明亮着的灯火伴随着悄逝的人声逐渐沉寂下来。他屏息张望着山庄内的动静,那一双眼眸如鹰弩一般打量着每一间沉入夜色的厢房。忽地,他的双眸一闪,只见柳文絮从一间厢房之内走了出来,满面疲惫地与一名黄衣女子对话一番,便沿着回廊走进了另一间厢房,随着房门吱呀的关闭声,屋内的烛火也随之吹灭。此刻的山庄内除了自己的呼吸声,静得仿佛一片废墟。
六王悄悄起身,沿着屋顶的瓦片悄无声息地疾步而去,停在了刚刚的屋顶之上。他轻手掀开屋顶的瓦片,室内一片昏暗,了无生气。他四下探了一探,确认无人之后,顺着月光轻飘而起,落进了室内。
他缓步来到冷月的榻前,朦胧的月光下,那张浩雪般的面容彰显得越发苍白。他将两指搭于冷月的手腕之上,脉象均匀,却微弱至极,若不是那轻微而痛苦的呼吸声,几乎无法感受到任何的生命迹象。他的胸口忽然之间一阵涌动,原来这些时日的她,一直在苦苦支撑,这一切又都是为了什么?
为了他吗?
当真的可笑!
冷月在幽冥之中昏昏沉沉,手腕处微凉的触感唤回了她的一些神志。她知道有人正在俯身探望着她,但是直觉告诉她,那绝对不是柳文絮!那么,又会是谁?
她在心底轻笑,无论是谁,她希望的只有一个人。她万分艰难地蠕动着干涩的喉咙,气若游丝地轻喘:“六王……”
黑暗中的身影猛然一震。六王望向幔帐中那张清秀的面容,一阵酸楚直顶在他的喉头。他迟疑地探出手掌,修长的五指在夜色中微微跳动,颤抖地抚过冷月的面颊。这一刻的怜悯不同于以往,没有丝毫的做作,是发自心底的真心实意。
真心实意?
那游走在雪白肌肤上的手指赫然停住。丹房内的画像慢慢浮现在他的脑海,迫使他猛地收回手掌,紧握成拳。
夜的沉寂中,那原本漾在冷月唇角的笑意慢慢淡化,失落,透彻到不留余地。六王深吸了口气,从衣衫内取出一颗药丸送入冷月的唇畔。冷月眉头微蹙,无力地避开。她不要吃药,她只要她的六王。
她的?
笑,越发苦涩。
六王缓缓坐到榻旁,朦胧的月光笼罩室内,一滴晶莹的泪珠从冷月紧闭着的双眸中缓缓溢出,滑落出一道绝美的光芒。
“月儿……”六王轻唤一声。
冷月眉头轻蹙,泪,一滴一滴,一片一片,暴风雨前的沉默,透着一股子不安。
是他内心的惶恐,情感的不安。
他将药丸送入冷月的口中,看着她缓慢地吞下,然后起身,欲要离去
忽然,不知哪来的一股力气,冷月慌乱地抓住了他流落在空气中的一根手指。
“六王……别走……”
六王微微一颤,乌黑的眸底迅速闪过一缕凄迷。
“六王……冰……冰蟾蜍……”
那声音如此微弱,渺茫。好似隔世的弦音,弥散在他的胸口,一寸一寸啃噬着他尘封着的心。他用力咬住牙关,狠狠拉下了那只牵绊着他的柔荑,脚步缓慢,重似千金,一步一步践踏在心坎之上,别样的疼痛。
清冷的月光下,那决然的身影不再冰冷,透着一股子落寞,彰显出别样的苍凉与无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