睁开眼睛,就看见毡房的顶棚,淡淡的薰香味道昭示着女儿家的闺房。呼兰茉真呆呆的看了半晌,空白的意识里才听见身边低低的啜泣声。
她转过脸去,看见宝音趴在床边,泪水涟涟,不住地用袖子擦抹着。见她转醒,宝音慌忙抹了两把脸上的泪水,带着哭声问道:“格格,你怎么样了?好些了吗?”
呼兰茉真眼神黯了黯,叹了一声,又把脸转了回去,仰着头把眼泪咽进去。
日盼夜盼,愁肠寸断。没想到竟是这样一场空的下场,真真是造化弄人啊。她的手缓缓地从被子里抽出来,抓住了胸前的珊瑚串儿,紧紧地扣在掌心里。
“格格,你要干什么?”宝音从小在她身边,两人早就心意相通,一见她这番动作,急忙伸手抓住了她的手。
呼兰茉真含泪冷笑,说道:“他都要变成我的姑父了,我还留着这玩意做什么?”说着,不顾宝音阻拦,就要扯那串子。
“格格!”宝音“扑通”在床前全膝跪了,一双手死死的按住呼兰茉真要扯断那珊瑚串子的手,“你先别急啊,究竟是怎么个状况咱们还不清楚,你不要冤枉了贝勒爷。”
听了这话,床上的女子蓦然一怔,扯着串子的手也不由得松了劲下来,眉目低垂,却依然抿着嘴儿不说话。
“平日里只道你是聪明的,如今倒这样糊涂起来。”毡房外面突然传来男子说话的声音。
听着说话声,呼兰茉真朝门口看去,下意识地往上抬了抬身子,宝音心领神会急忙扶她坐起来,在背后垫了几个枕头,靠在床头。恰在这时,满珠习礼掀了门帘进来,眉间也是郁郁,一张脸阴沉沉的。
“四哥说这话,莫不是知道什么?”呼兰茉真见了他,急忙拉了他的手坐在床边,切切的看着。
“这会子倒是伶俐起来了。”满珠习礼疼爱的摸了摸妹妹的头,“宝音说的倒是实话,想那多铎从没有见过乌云格姑姑,哪有这样求亲的道理?慢说你们那样的要好,就算是冲着你救了他一命,我看多铎也不是那样的人,这其中必然另有一番道理。”
不得不说,满珠习礼这一番话是解了呼兰茉真心中的一个大疙瘩,她本也是不相信多铎会是这样的,只是猛然间听得这消息急怒攻心,转不过这个弯儿来,也便顾不得许多,往日心里的压抑一股脑的冒出来。满珠习礼的一番道理真是如同醍醐灌顶,一语惊醒梦中人。
这样的性子怒也快,喜也快,顷刻之间,一张小脸就又灿烂起来:“四哥说的有理,原是我着急,错怪了他。”
“哼。”满珠习礼假作恼怒,点着妹妹的额角,嗔怪道,“现在知道错怪了人家?倒是亏得多铎拿你当个知己,才这点事竟是又哭鼻子又扯串子的,你这性子总归是要改改才好。”
“我……”呼兰茉真低下头,有些难为情的嗫嚅着,“我也是急了,才会这样的……”说着,手指又抚上了胸前的珊瑚串,“这不还好好的嘛。”
“若是真的扯断了,我看你见了他,拿什么还给人家。”满珠习礼抬眼看见站在一边也喜笑颜开的宝音,“这还多亏了宝音丫头,下回见了多铎贝勒一定叫他好好谢你。”
宝音手里搓着衣角,低头抿着嘴儿笑起来。
“四哥!”呼兰茉真拖着哥哥的胳膊,央求道,“求你快去问问阿玛究竟是怎么回事,小姑姑前几年就许给了察哈尔,只是等着成婚的年纪,如今这又来了一桩,这可怎么好?”
“是啊。”满珠习礼的眼珠转了转,脸色又沉下来,“大金和察哈尔,咱们可是谁也得罪不起啊。”他两只手一拍膝盖站起身来,“好了,我去阿玛帐里看看,有消息就叫人告诉你,你不要再胡闹了。”
“好啦,我知道分寸的。”呼兰茉真坐起来,一面招呼宝音给她梳头更衣,一面急着下床来。
“你知道分寸?”满珠习礼眉头一挑,满不相信地摇了摇头,掀起门帘走了去。
“宝音,我饿了,你去做点奶豆腐给我吃吧。”镜子前面,蓝衣少女又恢复了笑容,像草原上盛放的格桑花,在雪地里酝酿着来年的殷红的华丽。
宝音带着宠溺的笑着,拖长声音答应她。吃不香睡不实了这么多天,又经历了这样一番折腾,究竟也是知道饿了。
再说满珠习礼走到大帐前,恰好看见满洲使者从里面出来。他心里奇怪,该说的都说了,又私下来见,又是为了什么?这么想着就进了门,看见宰桑台吉正坐在帐里,手里拿着一封信看。
“阿玛,又是什么事啊?”看见父亲脸色不对,满珠习礼一面问,一面在一边坐了下来。
“这真是……”宰桑叹了一口气,拿着信笺的手无力的垂落下来,递给了满珠习礼,“你自己看看吧。”
满珠习礼满心疑惑的接了过来,粗粗扫了几行,不由心里大吃一惊。
信,是大金汉王皇太极的手笔,嘱咐宰桑一定要按他的安排将乌云格嫁与满洲,在依样炮制,将呼兰茉真送去察哈尔成婚。
“这是为什么?”满珠习礼简直不可思议,自己亲弟弟要娶的福晋,做哥哥的竟要把她嫁与别人为妻。
“你到底是还年轻啊。”宰桑苦笑着摇了摇头,随手拿过了那封信,放在火盆上烧了,“那十五贝勒年轻气盛,又骁勇善战,大金汉王早就有意征服察哈尔,这一切你还不明白吗?”
满珠习礼恍然,一时却张口结舌。原来如此,皇太极不过要呼兰茉真为幌子,激怒多铎,挥军蒙古,替他解决的察哈尔这心腹大患。可是这样的手段也未免太……
他的手不由得紧紧握成了拳头,心里气鼓鼓的:“阿玛,咱们不干,把真儿送去察哈尔给别人搭桥,却毁了真儿一生的幸福,这样的事情我做不出来!”
“你当我做的出来?”宰桑无奈的看了年轻的儿子一眼,叹了一声,“这些年为了保全科尔沁,咱们家里毁掉的格格还少吗?你的那些姑姑姐姐们,有哪一个日子过得安稳了?没有办法啊,大金把咱们握在手心里,他要咱们生,咱们就生,他要咱们死,咱们就连一根骨头都剩不下来。”
听到这,满珠习礼哑口无言,怔怔的看着父亲,半晌,终于恨恨的一拳砸在桌子上。
父子二人沉默了着坐了一会。满珠习礼抬头又开口道:“只怕,小姑姑那里还好说,真儿那丫头却不是任人摆布的。”
“是啊。”宰桑深深的叹了口气,饱经沧桑的脸上又拢上了一层厚厚的愁云,他那小女儿的个性,做阿玛的自是最清楚不过的,火一样的性情又怎么肯心甘情愿却给别人作一枚棋子呢?然而片刻,他仿佛下了什么决心,眼睛里闪过一抹冷锐的光芒,“不过,这却不是由得她做主的事情,倒时候就算是绑,也要把她绑去察哈尔!”
见阿玛这样的脸色,满珠习礼浑身不由得一凛,咬住了牙关。
真儿啊真儿,你该怎么办呢?
傍晚,一个侍女送了饭进来,放在桌子上,一言不发的转身就走。
“哎。”呼兰茉真叫住她,“怎么是你送饭来?宝音呢?”
“回格格,台吉吩咐,从今天起宝音不伺候格格了。”小丫头低眉顺目的说着。
“为什么?”呼兰茉真怒从中来,心里却是一丝不安。
“奴婢不知道。”
深知再问也问不出什么,呼兰茉真挥手叫那个小丫头走了。
四哥自早上去了就没有了消息,现在宝音也不见了踪影,这究竟是怎么了?心里不祥的预感越来越强烈,呼兰茉真坐不住了,站起身来,就向门外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