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透过半掩的窗户照进屋里来,桌上金丝福纹的桌布上泛起一层稀薄的银光。橘黄色的灯光透过纱罩淡淡的氤氲开来,映入坐在桌畔的女子静如湖泊的眸底。真儿独自坐着,一只手拖着腮,脸上的泪痕还没有干,正望着桌上的烛火出神。
她陷入了一场矛盾之中,当初的逃离实在是没有时间来料想如此复杂的局面,直到真正面对的时候,她才发现这是一场无法选择却又不得不选的抉择。她心中沉甸甸的,脑海里不是交错着出现两个人的脸,多铎和乌云格。每一次的交错都在她心里叫起一番彻骨的疼痛。两个都不愿伤害的人,却注定要被她选择一个背弃。这是怎样的一番煎熬呢?她甚至有些怀疑最初的决定,却又觉得即使上天可以让她再重新来一次,她依然义无反顾。
宝音站在远处的阴影里,暗暗叹息。从黄昏褪尽到月影中天,眼中的泪水恐怕都已经流干了,那个心结依然没有打开。她总是以为,有情人终成眷属是一件不能为任何事情所阻止的必然,而善良的人们却总会被那些有缘无份的阴错阳差所左右,迷失在道义与爱情的抉择里。
她默默的斟了一盏茶水,送到了主子的面前。真儿低头看了看,没有动,却开口低声地问了一句:“宝音,我是不是不该来?”
宝音微微一笑,不无快慰的回答:“您不来这儿,去哪里还不是一样?您可怜云格格。可是谁又来可怜您呢?”
真儿看着她,怔了怔,半张着嘴却没有说出话来。
“格格,奴婢斗胆说句不敬主子的话,这个贝勒府里本来就没有云格格的位置,要怨也只能怨造化弄人,您又何苦和自己过不去,断送了自己。”
“可是……”话刚出口,就被一阵轻微的敲门声打断了。两个人一起回头向门口看去,门外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使得两个人心里都蓦然一动。
“真儿,睡了吗?”
是多铎!
真儿一把揪住了胸前的衣襟,骇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这样的时候,她要怎么样面对他呢?
宝音心中暗喜,这位满洲贝勒却实在是重情义的人。她正要开口答话,却被身后的呼兰茉真一把扯住了衣袖,连连摆手,叫她噤声。主仆二人各怀心事,凝神听着门外面的动静。
门里没有回答,灯火却依然亮着。多铎放下了敲门的手,站在门外。他浅浅的叹了一口气,转身背靠着门框坐了下来。
廊子下面,渐渐的西移的月光落在他的身上。眉眼点点愁绪映月华,心腹句句痴心诉廊下。
“真儿,我知道,你现在不想见我。没关系,我只说几句话就走。”心底搅起的痛楚却在脸上化为一个忧伤的微笑,雪白的长袍映得他一张脸越加的青白。
屋里,真儿死咬着手帕,在门的另一边,背靠着缓缓坐倒在地上。
多铎微微苦笑,看着脚下一片惨白的月光,满目忧伤,口中淡淡:“我不想为自己辩解什么,只是这所有的一切都不在我的掌控之中。你怨我也好,恨我也罢,可我就是没有办法在心里容纳另外一个人。即使是你走了,这一辈子都不在见我,我也依然是这个样子,大不了在心里念你一生,却不会有丝毫改变。”
真儿听着,觉得身体里的力气被一丝丝的抽了干净,软软得靠着门框,双手无力的垂下来,却依然倔强地咬着嘴角,一声不吭。她已然被这一番话动摇了,那种强烈的情感似乎强过了所有一切,在她的心里回响着。
“也许这就是命吧……”门外,多铎轻轻的叹息了一声,往日如同星辰一样明亮的眼眸,瞬时间暗淡,失神一样望着前方的一片空茫,“我和我哥注定被天地背弃,被所有我们在乎的人……”他顿了一吨,嘴唇颤抖着,慢慢吐出两个字来,“背弃!”
一滴晶莹的泪珠儿从他的眼底渗出,顺着脸颊,缓缓滑落。落寞得脸上卸去了所有的骄傲和伪装,像个伤心的孩子,平静而忧伤。
门里,那两个字像利剑一样,顷刻洞穿了真儿的心。被天地背弃,被所有在乎的人背弃,那是怎样的一种孤独和悲哀啊!强装的冷漠和骄傲,终究掩藏不了心底的伤口,那样的痛楚她忽然间感同身受。
“我走了。”多铎站起身来,恋恋不舍的回头看了紧闭的木门一眼,“你若执意要走,我也不拦。明日,我派人送你回去。”
门,紧紧地关着,纹丝未动。多铎强自掩藏了心里的失落,转身准备离开。
与此同时,门里的人也霍然站起身来,一把拉开了木门。
“等等。”
多铎愕然回头,门被从里面打开了,门里站着一脸坚毅的呼兰茉真。她脸上的泪痕已经擦拭了个干干净净,眸子里闪动着光芒,敛起了所有的哀伤和彷徨,静静地站在那里。
“真儿……”多铎有些迟疑,站在原地竟然忘了迈步。
门里的女子提起裙角,迈步迎上来。她抬起脸来,望着面前的少年,伸手抚上他尚自微微蹙起的眉头,轻声叹息:“我从不曾背弃你,你又何苦这样说?”
多铎捉住她的手,握在掌心,淡淡苦笑道:“你我易物为盟、互许婚姻,难道是假的吗?”
“不是,”真儿斩钉截铁的回答,“若是假的,我也不必千里迢迢来寻你。”她低头沉吟了一阵,幽幽说道,“这是命啊,我认命了。”
多铎急了,一把扳过真儿的肩膀,言之切切,“你怎么可以认命?你什么时候认过命?”
“我从来没有认过命,可是现在,我却终于知道什么叫做无可奈何了。你不要再逼我了。我哪也不能去,哪也不能留,连我自己都不知道明天该怎么过。”真儿倔强的咬着嘴角,生生忍住眼里的泪花。
多铎沉默了。他可以理解那种无奈的心情了吧,去留只见任谁也无法轻易的作个决断。他伸出手去,轻轻的把面前的女子揽进怀里,脸颊贴在她的额头上,轻轻呢喃:“把这一切都交给我吧,不要再为难自己。”
真儿闭上了眼睛,静静地依偎在多铎的怀抱里。她真的累了,不想离开这个可以依靠的人,或者从来都没有想要离开。
“我不要你做个决断,只安心住下,其他的以后再说。”多铎紧了紧手臂,低声宽慰着。
或者,一切还有转机。
深夜的皇宫内院静谧而安详,南书房里隐隐约约还透露出几点灯光,一个人影快步踏上石阶,悄无声息的推门进去。
“回来了?”桌前的皇太极没有抬头,手下的朱笔不停的写写画画。
“是。”进来的正黄旗亲兵启勒跪地请安,也不等问自顾便说了起来,“大汗,科尔沁的真格格确实到了十五贝勒的府上,不过……”
皇太极手中的笔一顿,一滴朱砂“噗”的落在了纸上,像一滴鲜血。他的眉头紧紧拧成一团,神色阴郁。
“不过什么?”
启勒起身走到皇太极身边,压低声音说:“据眼线回报,两个人为了十五福晋,似乎有些不愉快,真格格已有了去意。”
皇太极听了,忽而笑了,他放下了手里的笔,说道:“真儿要走,多铎必定不放,中间碍着乌云格。呵呵,启勒啊,明日传十四贝勒、十五贝勒见我,咱们统一蒙古指日可待了。”
“大汗圣明。”启勒脸上也浮起一丝意味深长的笑意。
而两个人都没有注意到,门外廊下匆匆路过的一个人影默然一顿,而后飞也似得向永福宫的方向而去。
==============================================================================
给自己加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