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是出于对大金强盛的畏惧,或是觉得有利可图,蒙古诸部的贝勒领兵集结于科尔沁,多尔衮忐忑不安的心绪才稍稍放缓了下来,面对这样一支庞大的联军,他对于这一次的征程蓦然间充满了信心。
他一定要取得胜利,无论如何他都要取得这一次的胜利。平定蒙古,使他和弟弟最好的机会,如此显赫的战功,不仅能够取得皇太极的信任,同时也能够在朝野中为自己打下一片江山。
满主习礼不时看看多尔衮变幻莫测的脸,他奉命带领马队出征,这倒是平常的,致使多尔衮请他打仗一叙却让他不知道该如何是好。对于这位冷静睿智的满洲贝勒,满珠习礼着实是不了解的,也不知道自己能够和他叙些什么。与多铎不同,他的哥哥的是内敛的,甚至息怒不行于色,让人永远也猜不透他的心里究竟在想些什么,这一点让满珠习礼更加的不安。
“四贝勒请。”
不知不觉已经来到了打仗前,满珠习礼面对多尔衮深深的回礼道谢,弯腰走进帐篷。
“四哥!”还没来得及打量这里面的情况,迎面就被一个人勾住了脖子,撞进怀里。满珠习礼一怔,那声音不是真儿吗?
面前这个穿着镶白盔甲的小个子士兵松开了他的脖子,扬手摘掉了头上的头盔,露出里面的女儿红妆。满珠习礼眨了眨眼睛,确定面前的这个人正是妹妹呼兰茉真,又惊又喜,连连说道:“怎么……怎么是你?”
“怎么?见到我不高兴啊?”真儿笑眼弯弯的看着哥哥。
“可是,你怎么会到这儿来的?还打扮成这样?”这样的情况出现的实在是太突然,满珠习礼一时之间成了丈二的和尚摸不着头脑。
“这个,说来话可就长了,一时半会还真说不清楚。”满珠习礼看向声音传来的方向,多铎不紧不慢的从帐篷的深处走出来,拱手作揖,“多谢四贝勒,我和真儿才能重聚。”
“不敢。”满珠习礼急忙扶他起身,“满珠习礼怎么敢当?真儿是我妹妹,这么做本是应该。”
“既然这样,为了真格格,多尔衮有求于四贝勒,不知可否?”多尔衮沉默的看了一会,终于开口。
“满珠习礼万死不辞。”
这便是多尔衮的计划,满珠习礼率领着蒙古联军防止了在察哈尔可能发生的反戈一击,自己也就能够放开手脚来打着一场仗。也许那时候的多尔衮并没有料到,这一仗的胜利却成了他和多铎日后驰骋疆场的序曲。这一次,他们为了大金,乃至日后的大清帝国立下了永远无法磨灭的功勋。
“不行不行,绝对不行。”多铎有些恼怒的背过身,不再理睬在他身后不住央求的真儿。
“我说要一直在你眼皮底下的啊,你怎么可以扔下我不管?”真儿皱着眉头等着这个铁着脸丝毫好妥协的倔小子。
“这一次,我一定要扔下你不管!随便你说什么,这件事情没有商量。”多铎坚持着,丝毫不为这个丫头的花言巧语或者威逼利诱所动。
看她气得咬牙切齿的模样,多铎扳过真儿的肩膀,耐着性子解释:“真儿,这可不是闹着玩,打起仗来,刀箭无情,可都不长眼睛的。你一个姑娘家,这种时候,我怎么能让你去呢?”
“我就是怕这样,一想到那次在小凌河畔第一次见你,我就心惊肉跳的。况且察哈尔兵强马壮,又不知是怎样一番凶险。这几天,一直心神不宁,却不知还会不会出什么状况……”幽幽叹息,并非蛮横无理,确实心神牵绊,半分由不得自己。
如此知己,情何以堪?多铎常常吐出一口气来,伸手把真儿揽进怀里:“我知道你担心我,可是如果带你一道去,我必要分心照顾你,如此一来又添了一层凶险不是?你就好好的呆在这里等我回来……”
“要是你又和上回一样受伤了回不来呢?”怀里的人愤愤地打断了他的话。
“哪有那么笨啊?”多铎佯装恼怒,“你就这么小看我啊?只一回被你撞见了,难道真当我是废物不成?”
“那你保证好好的回来,不能受伤!”
如此无理的要求,多铎却只能含笑接受:“好,我保证!”
时辰不早,明天还要上阵,真儿急忙推着多铎去睡觉,自己则为他打理明日的准备。捧起那件有些厚重的盔甲,真儿还是没有能够让忐忑不安的心平静下来。她在灯下一遍遍仔细的检查着盔甲,生怕一个小小的疏忽会酿成大祸。
她将手里的盔甲翻到里面,却意外的在心口的地方看见一朵盘绣的格桑花。盘绣是蒙古女子独门的手艺,而格桑花却也正是草原上最吉祥的花朵。手指轻轻富国那细密的针脚,她却轻轻叹息,怔怔的凝望着跳动的火苗。
那是姑姑的手艺,从小到大,见过她无数次的在自己的衣襟和手帕上绣上这样的花朵,那时再熟悉不过的纹路了。她不得不接受这样的一个现实,自己在和姑姑分享一个男人,而姑姑却也如她一样倾心于他。
绣在他心口上的格桑花,就是乌云格的化身。虽然身在千里之外,可是那一件小小的绣工却成为她的化身,与多铎形影不离。
那却实在他身旁的自己无法做到的。真儿有些难过,却不敢坚持,只能默默的为他准备着明日的出征。
那样一个伤口,不能说,但是却是真的存在。无法描述的失落的感觉,在心里纠缠不去,或许她会说不在乎,可是又有谁真的不在乎呢?说不在乎,其实是因为太在乎,不想失去啊。
身后传来沉睡的呼吸声,真儿回头看了一眼,默默的抚平了手中的盔甲,双手合十,祷祝苍天。
熟睡中的多铎并不知道,那天夜里,有两个女人为他虔诚的祈祷了整整一晚,一个就在他的身侧,而另一个却远在盛京。
乌云格静静的坐在窗前,遥望着西方的天空,无声的喃喃祈祷。更漏的水声在空旷的房间里回荡,敲击着她脆弱的耳膜。
墨蓝色的天空中隐隐透露出紫色的光晕,阴云密布,似乎很快就要下雨了。乌云格站起身来,扶着窗棂,阴冷的天光映在苍白的脸上。她是一个屈从于命运的人,习惯了逆来顺受,却不懂得追逐,只是一心一意的走着已经被安排好的路。远嫁盛京,她只是安静的告别家乡,顺从的来到这里,不管面对的是怎样一个人,只是怀着骨子里的善良,倾心向待,宁静的像天空中守望的星辰,不怨不怒,不骄不妒,将所有的美德尽数承载。而她并不懂得,这些美德却是蚀骨的□□,将心中所有的火一点点地磨灭,孤寂空茫得如同一口枯井。
诺敏从屋里走出来,默默的关闭了窗户。明亮的电光骤然亮起来,划过长空,映得屋里一片花白。雷声隆隆,雨声淅沥,风呼啸着将天空的眼泪拍打上窗纸,留下淡淡的水迹。乌云格幽幽的叹息了一声,托着腮,望着桌上的灯火出神。
皇太极的一番话,或许她并没有在意,却在像在诺敏的心里点亮了一盏灯。她仿佛终于找到了一个能够为主子说句公道话的人,而这个人恰巧又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大金汉王,没有什么是他做不到的。
诺敏咬着嘴角,向主子说出了自己的想法。乌云格凝视着灯火的眸子忽而凝滞了,她霍然立起身来,回头毫不犹豫的一巴掌打在了诺敏的脸上。诺敏没防备,被这一巴掌打倒在地,委屈的眼泪浸湿了脸颊,呆呆得看着乌云格。
“你敢去告诉大汗,就立刻给我滚回科尔沁去!”乌云格狠狠地骂道,嘴唇剧烈的颤抖着,“你就此断了这样的念想,否则我定然不饶你!”说完,她拂袖而去,留下诺敏一人呆呆的蜷坐在地上。
每一步都像踏在刀尖上,可是她依旧决然。所有威胁到多铎的事情,她都不会做,即使自己遍体鳞伤,也不会做。那是一种什么样的感情,她不曾了解,那样强烈的守护的意愿,像扑向灯火的飞蛾,用最后的笑容拥抱死亡,依然全力以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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