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儿站在庭院里,抬头看着月光下,门楣上的匾额——关雎宫。这样清雅的装点,脱俗的名字,仿佛那主人是极费了一番心思的。她站了一站,低下头,两只手上隐隐传来一阵酥痒。那是伤口在愈合吧,她轻轻地抚了抚自己的伤口,却淡淡地笑了。
她心里清晰的浮现出多铎低着头为她上药时候,那认真的表情。自从认得他开始,曾经那个少年不知愁滋味的自己仿佛一夕之间蜕变成为一个细腻敏感的女子,一路走来,那些抉择,不管遭受到多大的困难和挫折,竟是从来也没有后悔过。回望来路,有了他的日子是如此的惊心动魄,徘徊和犹豫却依然绊不住两颗拼命想要靠近的心。
一阵脚步声传来,她回头却看见长长的甬道里亮起了两盏明黄色的灯笼,摇摇晃晃的向这边过来。走近了才看清一队手捧食盒的宫女款款而来,鱼贯而入,将一张桌子摆的满满当当。真儿将这番光景打量了一番,开口问:“这是怎么回事?”
领头的正是启勒,他俯身一礼,说到:“奴才给真格格请安。大汗吩咐,传膳关雎宫。”
真儿心中暗暗吃了一惊,没待她再问,启勒已经带着传膳的宫女离开了。她手中攥着手绢,却不觉簇起了眉毛。
那俯仰天地、驰骋草原的大金汗王含蓄的微笑里,究竟有些什么样的深意,她并不能看透,也正是因为这样更加不安。
“哎呀!格格,你快来看啊,有扇子那么大的熊掌呢!”宝音的声音从里面传出来。
真儿回头进屋,就看见这丫头围着桌子,低头看着一道道的菜肴,啧啧称奇。见她进门,还拉着她看,那些叫的上名儿的,叫不上名儿的一个个指点过去,兴奋的小脸通红。真儿被她挽着手臂,虽然也没有心思跟她观赏这些菜色,却也被她拽着绕着那桌子转了一圈。
“宝音,你别闹了。”真儿不耐烦的抽出胳膊,一转头,却看见皇太极正站在门口,笑盈盈的看着他。
“大汗……”真儿怔了一下,就要行礼,皇太极却上前单手拉住了她。
“格格不必多礼。”皇太极看了她一眼,松开了手,自顾落座,指了指对面的位子,示意真儿也坐,始终笑意淡淡。
“今日听了格格一席话,真是受益匪浅。过去总觉事必躬亲才是勤政的贤主,原来信任部下才是真正的王者之道。”皇太极下箸吃饭,一面吃,一面说。
“不敢。”真儿低下头,并不动筷。
“格格说这番话是为了多铎吗?”皇太极突然发问,看似漫不经心。
真儿的眉头霍然一跳,抬头不解的看着对面的汗王,才缓慢而坚定的说:“不敢隐瞒,确实是。”
皇太极拿着筷子的手在空中顿了一顿,然后稳稳把菜送进了口中,然后才抬眼看着真儿的脸,点点头说:“吃,吃饭。”
真儿有些犹豫,却在他定定落在眼中的目光中,不得不慢慢的抬起手,拿起了放在桌子上的筷子,双手上缠着的绷带不可避免的被皇太极看在眼里。他的目光闪了一闪,眉头轻轻皱了皱。真儿捕捉着他神色细微的变化,不由得拿着筷子的手都瑟瑟发抖。
“受伤了?”皇太极放下了手中的筷子,手臂放在桌子上。
“嗯。”真儿端起碗,往嘴里塞了一口饭,垂下眼帘不看他。
皇太极端详了她一会,轻轻地笑道:“格格怎么会伤到虎口?”
这一问,真儿指尖冰冷的麻木,几乎都端不住小小的一只饭碗。她抬起头来看着皇太极含笑的脸,却支支吾吾的说不出一句完整的理由。
怎么样才能伤到自己的虎口呢?她实在不知道,她猜想即使皇太极也不知道,所以他在故意这样问。
不知道怎么回答,她只能那样怔怔的看着他。
皇太极并没有继续问下去,仿佛早就料到了她不会回答,他微笑着点点头,而后深深叹了一口气,起身走到窗边,看着外面银白的月色,幽幽的说道:“难道,即使是这样你还是如此的坚定的回答我,是为了他跟我说那样一番话……你们这样的女子,如何都是这般的执著呢?”
“就像我们男儿驰骋疆场,纵马万里,追逐天下的最高荣耀一样,明知道前路杀伐不断,九死一生,可能会失去很多很多,到最后或者什么都没有得到,却依然执著于在后世丹青中留下一个万丈荣光的名字。”皇太极慢慢的转过身来,看着真儿错愕的表情,露出赞许的神色,“你也一样,只求在他的心里永远留下自己的名字,便如同飞蛾拥抱火焰一样,决然而去,甚至不会回望来路,无怨无悔,是不是这个样子?”
真儿愕然的看着他,不由得慢慢站了起来。他竟然能了解那些连她自己都不曾确定的感觉,他竟然能够看穿连她自己都还在猜测的心事。
那应该是怎样的一个人啊……
“我明白了……”皇太极又把目光转向窗外,月光落在他棱角分明的脸上,隐约与多铎有些相似,而在他的脸上能看到的却是冷静和睿智。真儿不由得绞紧了手绢,她似乎感觉到,在皇太极的心里涌起了一层淡淡的哀伤。那息怒从来不曾流露出来而总是大雾弥漫的眼底忽然泛起一丝清亮的光芒。
他幽幽叹息了一声,垂下眼帘,仿佛在感叹什么,唇边不断翻涌着似有似无、时而温暖时而悲伤的笑意。
“大汗……”真儿在离他三步远的地方站住了,颤抖的声音轻轻的唤他。
皇太极慢慢转过身来,脸上已经恢复了他往日里令人捉摸不透的笑意。他沉默着,轻轻拉住真儿的手臂,一起坐了下来。
挥手让人撤走了所有的杯盘碗盏,他从怀里拿出一个红色的小盒子,打开来放在桌子上,里面半透明的脂膏散发出淡淡的清香。真儿怔怔地看着他做这一切,在摇曳的烛光中,看他冷锐的眉眼变的温和。
皇太极还是一言不发,轻轻解开了真儿手上的绷带。两条狰狞的伤口虽然不再流血,却翻出粉红色的肉来。皇太极的眉头皱了皱,小心翼翼的从那盒子里挑出一小块脂膏,轻轻涂在那两条伤口上。
真儿看着他,一时间忘了要做什么,那样细心的照顾,丝毫没有任何杂念,却能够让人感觉到一种浓浓的温暖灌注到心里来。
他小心的包扎好伤口,然后抬起头,看着真儿,淡淡的说:“好了,很快就会好了。”转手拿过那盒药膏,他继续吩咐说,“这个留给你,记得每天都要换药。”顿了顿,他再次开口,“你……不想留下来吗?”
“不。”真儿没有犹豫,“我不能留下来,这儿不是我应该留下来的地方。”
“我明白了。”皇太极了然的笑了笑,站起身来,一言不发的转身离开。走到门口,他突然住步,背着身子说:“明天一早,我就派人送格格回去。”
真儿看着他迈开大步离开的背影,忽然觉得无比的安心。她似乎觉得,他已经明白什么是爱。不计回报,没有目的,不曾利用,只是单纯的想要与一个人厮守一生,守着他平安的度过一生。而这些或许是以前的他不曾明白的。
从此以后,他也会去寻找这样一场爱恋吧。不计较身份、地位、相貌和财富,只是为自己的心灵找一个宁静的港湾。
真儿淡淡微笑起来,祝你幸福,大金的汗王,即使高高在上,也请你追寻自己最真的爱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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唉,这就是痴情的皇太极最初的蜕变过程,貌似快了那么一点点,以后再修改吧,打个架子出来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