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华枫抱着头坐在草地上。他从陆家堡回来就一直失魂落魄,变成这样子。
他已经坐在这里有三、四个时辰了,不说话也不动。
陈柔坐在旁边,默默地看着他,眼睛里是无尽的温柔和心痛。她在这世上无依无靠,他就是她唯一的亲人,她爱他胜过自己的生命,见他伤心难过,她心里有说不出的痛楚。
夜色已深,周围一片寂静,只有寒蛩断断断续续的鸣声传来。
她终于忍不住,轻轻拉住他的手,柔声道:“天很晚了,我们回去吧?”
陆华枫抬起头,喃喃地道:“我真是没用,最后关头却下不了手……我实在承受不了,大哥悲伤的眼神,还有菲菲绝望的哭声……我对不起妈,没能给她报仇……” 他神色痛苦至极,眼睛里已有泪光在闪,“柔儿,你说我该怎么办?我到底该怎么办?”江湖上令人闻风丧胆的天龙教主此时竟脆弱的象个无助的孩子。
陈柔轻轻抱住他,柔声道:“伯母不会怪你的,你已经为伯母洗清了不白之冤,她在九泉下也该瞑目了。如果伯母活着,她决不会愿意看到你伤心难过。”她温柔地看着他,“以前的事再也无法改变,你应该抛下那些包袱,快快乐乐地,这样伯母才会放心。”
他转过脸看着她,犹疑地道:“真的么?” 她重重地点点头:“当然。” 他不再说话,低下头似在思索。
月已西斜,晨露打湿了两个人的衣裳。
一阵风吹过,陈柔不禁打了个喷嚏。
陆华枫一惊,神智清醒过来,道:“糟了,你着凉了?”摸了摸她的额头:“赶紧回去喝点姜汤。” 陈柔道:“我没事。你不开心,何不出去散散心呢?不要整天闷着。” 他想了想,道:“你说得不错,我已经很久没出去游玩了,去哪里好呢?” 陈柔道:“常听人说‘上有天堂,下有苏杭’,去杭州好不好?” 陆华枫沉呤道:“杭州?也不错。柔儿,你去过杭州没有?” 她摇了摇头:“我只是听说过,从来没去过。” 陆华枫道:“那好,你跟我一块去吧。” 陈柔一怔:“你真的带我去么?” 陆华枫道:“是啊,你不愿去?” 她急忙摇头:“不是。”红了脸小声道:“我只是不敢相信而已。”
陆华枫并未注意她后面的话,道:“走吧。” 陈柔惊讶道:“现在就走?” 陆华枫道:“是啊,如果金健金康知道又该跟着了。” 陈柔道:“我们就这样不见了他们会担心的。” 他思索了一下,道:“那就留个字条吧。”
摩天岭虽然守卫森严,想偷偷溜出去对他来说却毫不困难,就算带着丝毫不会武功的陈柔也决不会被发现。等天光大亮,金氏兄弟发现教主不见了的时候,他们已在百里之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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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柔初次出远门,一切都觉得新奇,沿路有风景稍好的地方便流连不去。陆华枫一切由她,并不催促,有时两人一天只能走几十里路。
他本来满怀愁绪,一路上陈柔笑语晏晏,妙语解颐,心情竟好了许多。
这天到了九华山。
谁知中午还好好的天气,下午竟然下起了雨,两人赶紧找了个山洞避雨。
雨越下越紧,天色渐黑还没有丝毫停止的意思。山路崎岖难行,若是冒雨下山也很是危险,陆华枫道:“看来我们今晚要住在这里了。” 陈柔歉疚的低下头:“都是我不好,不该到这山上来的。” 陆华枫微笑道:“怎么会怪你呢?只是今天你要委屈些了。” 从附近收集了些枯枝,燃起一堆火,不知从那里抓了两只野兔,借雨水洗剥好了架在火上烧烤。陈柔好奇地看他做着一切,忍不住道:“你好像很熟练似的。”
陆华枫道:“以前常常做的,当然熟了。”他喜欢游玩,有时错过宿头,不得不露宿野外,这些事确实都是做惯了的。看见陈柔眼中的疑惑,笑道:“怎么,你以为我是娇生惯养的少爷么?” 陈柔脸一红,她知道他出身豪门,平时见他对衣食住行甚为讲究,现在对恶劣的环境竟也毫不在意,倒不禁大出意外。
吃完这顿别致的晚饭,陆华枫在火上烤着淋湿的外衣。
良久没听见陈柔说话,抬头看去,发现她已倚着石壁睡着了。走了大半天的山路,她也确实累了,长长的睫毛在白嫩的脸上投下一小片阴影,嘴角还挂着丝甜甜的微笑,想是正在做着什么好梦。
他笑了笑,将烤干的外衣轻轻盖在她身上,心里却忽然想起了林雪筠。
自从她嫁人后,他一直强迫自己不去想她,此刻她的身影竟不知不觉地冒了出来。不知道她现在怎么样,惦记她过得是不是开心。她已为他人妇,自己为何还是这般放不下?他在心里叹了口气,痛苦的闭起眼睛。
恋爱中的男女,一旦陷入情网,往往会迷失了自己,在心上人面前,整日小心翼翼,谨言慎行,唯恐有一点差错,爱人会不喜欢,平时再怎么洒脱的人在这方面都不能免俗,陆华枫也是这样。和陈柔在一起,他却毫无顾忌,想说什么想做什么并不须掩饰,他想这也许就是爱情和友情的不同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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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平镇。
这是个比较繁华的市镇。
鸿宾楼是这里最好的酒楼。
此时陆华枫和陈柔正坐在靠窗的位子上慢慢品尝着大厨的拿手菜。
一阵脚步声传来,外面进来十来个尼姑,看她们的服饰是峨眉派的女弟子。
只是这些‘师太’们此时的模样实在有些狼狈,似乎刚刚和人动过手,有几个好像受了伤,走路一瘸一拐的,一个年龄四十岁左右的老尼面色惨白,嘴角还有丝淡淡地血迹,显然受了内伤。
峨眉派一向修身养性,极少与人结怨,在江湖中并没有什么仇家,今天不知为何竟弄成这种样子,陆华枫不由暗暗奇怪。忽听一个年龄大约十六七岁的小尼姑道:“师父,天龙教的人为什么要追杀我们?我们又没惹他们。” 他一愣,听一个中年尼姑道:“这种魔教杀人还会有理由么?听说前些时候神刀门不知怎么得罪了他们,一夜之间被杀得干干净净,只留下了些女人和孩子。” 一个五十来岁的老尼道:“近两年来他们已有所收敛,不知为什么又故态萌发了。” 另一个年轻尼姑道:“天龙魔教卑鄙无耻,什么样的坏事没做过?不知道静仪师叔她们怎么样了。”
一时间众女弟子纷纷咒骂,虽然没有说出粗口,却也颇为难听。
陈柔脸已涨得通红,就想站起来与她们理论,却被陆华枫轻轻按住了。
忽听有人喝道:“你们好大的胆子,竟敢公然辱骂本教!”二十几个黑衣人已冲了进来。为首的一个神色木然,道:“静心静尘两位师太,你们逃不了了,还是乖乖投降吧。”
静心师太(就是那位四十岁左右受了内伤的)怒道:“你这魔教恶贼想得倒美!”
为首的黑衣人冷冷地道:“你还敢嘴硬?陆教主有令,峨眉弟子不归顺者格杀勿论!”手一挥,众黑衣人冲上前来,众尼姑也各拔兵器迎战。一时间“碗筷与杯盘齐飞,茶水共菜汤一色”,倒热闹极了。
陆华枫心中奇怪,暗想自己并没有下令对付峨眉派,是谁这么大胆敢私自行动?众尼姑本已受伤,现在哪还支持得住?瞬间又有两、三个女弟子重伤倒地。
忽然之间惨叫连连,七、八个黑衣人抱着腿倒在地上,每个人的腿上都插着支筷子。为首的黑衣人大怒,喝道:“是谁跟老子捣乱?快滚出来!唔……”忽觉嘴里被塞进了东西,话也说不出来,大惊之下忙用手拉出,竟然是块鸡骨。
看着面前白衣如雪的年轻人,他忽然打了个寒颤,气势也弱了不少,道:“你是什么人?跟天龙教作对,活得不耐烦了?” 陆华枫笑嘻嘻地道:“你是天龙教门下?” 黑衣人见他神色温和,不自觉的挺了挺胸,傲慢地道:“当然!” 陆华枫道:“你是哪个分坛的?” 黑衣人警觉起来,恶声道:“你管得着么?” 陆华枫叹气:“我偏偏就管得着!”蓦然伸手扣住他脉门,左手向他脸上抓去,“哧”地一下,一层薄薄的□□已被扯了下来,露出一张胖胖的圆脸。
静尘师太惊呼道:“怎么是你?” 陆华枫道:“师太认识他?” 静尘道:“他是泰山派的严松!” “哦?”陆华枫倒愣了愣:“这么说诸位不是天龙教的人了?真是怪哉,江湖上赫赫有名的风雷掌居然会冒充魔教门下,当真有趣得很!”
严松的一张脸已成了猪肝色,恨恨地道:“臭小子,要你来多管什么闲事!” 陆华枫道:“哦?”忽然一指戳在他背心的“归藏穴”,严松只觉五脏六腑好像有无数的虫蚁在咬,痛痒难当,哀号着倒在地上打滚。其余的黑衣人冲上前来相救,却被他一一丢了出去。
静心道:“严松,大家都属名门正派,为什么要暗算我们?” 严松满脸冷汗,喘气道:“你们在背后诋毁本派,说我们冷掌门心胸狭窄,所以……” 静心接口道:“所以就要把本派弟子都置于死地?你们也太狠毒了!” 陆华枫笑道:“冷晨心胸狭窄,这话一点都没说错,为了这么点小事就杀人,狠毒程度可排江湖第一。”
静尘道:“多谢少侠出手相助,请问少侠高姓大名?” 陆华枫一怔,忽然大笑,魔教教主居然会被人称为“少侠”,真是滑稽至极。他越想越好笑,直笑得弯下腰不住的咳嗽。
静尘莫名其妙,问道:“贫尼的话很好笑么?” 他勉强忍住笑,道:“不是。” 静尘道:“那少侠为什么发笑?” 陆华枫道:“对不起,我忽然想起了别的事情。哦,这个家伙就交给师太处置,我们也该走了。” 静尘道:“少侠还没有说你的姓名呢。”
陆华枫看了看她,童心忽起,嘴边浮起丝恶作剧的笑容,在她耳边轻声道:“我就是天龙教的教主陆华枫。” 静尘惊愕地退后两步,呆住了。
他哈哈大笑,拉着陈柔扬长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