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深沉。寒风刺骨。
黑暗的林间，夜枭桀桀的笑声刺耳。没有月亮的晚上，仿佛比往常更加阴冷幽森。
隐约的光亮，飘在河面上，远远看来，如同一串发光的珠链。
“我就猜到你在这里。”突然的女子的声音，自不远的树后传出。
洁白的衣裙委地，孤寂的身影，仿佛没有听见她话，只是静静将一只只盛着烛火的纸船放到水面上。小小精致的纸船，轻轻摇晃着，顺着水面而下。短小的蜡烛燃着豆大的烛光，却是无边暗夜中，微弱的温暖光亮。
“不知不觉又到清明了。”身后的女子发出似乎叹气的声音，“每年这个时候，你都会放‘引路船’给他。这是第三年了，不需要再引魂了。”因为怕亲人的魂魄不认识回乡的路，才有了在清明放“引路船”，指导魂魄回家之路的风俗。但已经三年了，搞不好魂魄都投胎去了，不需要再引路了吧？
“我不是要他回乡，”终于，她开口。“我只是要他知道，我在什么地方。”引路，却不是回家的路。她只是想那一缕魂魄知道她的所在，她要引他回到她的身边来。
淡黄的烛光，荧荧地，照出她木然的表情。但她的眼中，此刻，有一丝隐隐的哀怨和伤痛。这三年来，他从未入过她的梦。她不信，他会对她没有一句嘱托的话语。即使是一句怨恨的话，她也会甘之如饴。
裙裾下露出盈白的脚趾，衬着淤黑的土地，青春逼人。但她的心却已经苍老得千疮百孔。一个心已死了很久的女子，只剩下绝色的躯壳，和仇恨。
“当年是你亲手杀他。”苏謇语提醒她。“我还记得，三年前，你违犯宫规，与男人有了私情，还想离宫私奔。但消息走漏，宫主派圣女将你们格杀。”
往事如烟，一幕幕，仿佛生生在她眼前。
她不过是流浪街头的小孤女，那一日，被神水宫宫主捡回去。从此，虽然练功辛苦，但她有片瓦遮头，再也不愁吃穿。当日感恩之心，今时想来，莫大讽刺。若她知道后来将发生的事情，或许她宁愿饿死在街头。
她和席红泪、苏謇语从小一起长大，受宫主教诲，传授武功。而宫规甚严，尤其禁绝男女之情。
而宫主也打算从她们之中，挑选出一人为圣女，将来掌管神水宫，传承衣钵。
但忽然的，上天叫她遇上他。他的笑容，令她沉迷，不可自拔地爱上他。然而宫规严厉，更有前任圣女的前车之鉴，不得以，他们只有策划逃走。只有离开神水宫，他们才有将来。他们逃得远远的，到一个神水宫找不到他们的地方，有自己的家，然后有自己的孩子，他和她的孩子……
无奈天不从人意，不知怎么的，消息还是走漏了，宫主派出席红泪来处置他们。
她自然是知道的，神水宫容不得背叛，席红泪非杀他们不可。若是那时死了，她不会这样恨，至少他们是死在一起的。
可是……
“圣女念在同门之谊，网开一面，只要你们其中一个的命。”
“她逼我们喝下‘天一神水’，毒发时浑身剧痛，只要我们中其中一个杀死另一人，她就给活下的那个解药。”说到这里，黛黛的眼中，发出恶毒的光芒。“她好狠……”
“是你亲手杀死他的。”
黛黛咬牙。是，是她杀死自己的情人！
看见他举刀向自己砍来，那一刹那，她整个人都僵硬了，就好像身处冰窖，又如生生坠下十八层地狱。她只会本能地举剑去挡。但那一剑，鬼使神差地，当胸刺了进去。
血，鲜红刺目，带着他胸膛火热的体温，喷溅她一身。他手中的刀，重重坠到地上。
而他不顾穿胸之痛，只是紧紧抱住她。那一个拥抱，教她明白了他的用意。
如果只有一个人能活，他希望活的那个是她。
他保护了她的身躯，却杀死了她的心。
自那一刻起，她的心就已经万念俱灰，她活着就只是为了向席红泪讨回应得的。
“因为是你亲手杀死他，圣女将你带回宫，向宫主求情，宫主才答应既往不咎。”
“我只知道，如果没有席红泪，我早已得偿所愿。”她不会放过这个逼她杀死心爱之人的席红泪，若非如此，她又有何面目去面对九泉下的情人？若非如此，她又何必在这世上苟延残喘至今？
“为何不退一步呢？难道他会乐意看到这样的你？”
稳稳将最后的一枚纸船放到河里，黛黛起身，拍拍身上的尘土。转身，望向远处天空蓬发的灿烂烟花，冷冷道：“来不及了，游戏，已经开始了。”
漆黑夜幕上，金色烟花极尽辉煌，照亮半壁天空。仿佛一场盛大晚会的开始。
苏謇语脸色一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