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老板的尸体依旧停放在城外别院的大厅里,由一个老家人守着,此时他正一边烧着纸口里一边喃喃的祷告着什么。昏黄的烛光随风摇曳,映的屋子里的物件闪闪烁烁,有种说不出的恐怖。
门忽然“哗啦”一声开了,一阵疾风吹进来,蜡烛忽地熄灭了,铜盆里的纸灰也飞了起来。老家人吓得魂不附体,瘫坐在地上说不出话来。
突然火光一闪,蜡烛重新燃起,屋中已多了两个人,其中一个道:“周大叔,你怎么啦?”老家人定了定神,哆哆嗦嗦的道:“是、是唐公子啊,差点被你给吓死!”
唐风笑道:“对不起。”扶他起来,道:“我想再看看周老板的尸体。”老家人道:“唐公子请便,我去给你们准备茶水。”说着颤巍巍的出去了。
由于平时养尊处优,周老板的肌肤象个女子般光滑细腻,全身上下没有一点伤痕,甚至旧的伤疤都没有一个,身上还有一丝极不易察觉的异香,他的表情安详平静,实在不像被人谋杀的。楚夜摸着下巴,皱着眉思索了半晌,忽然道:“他是中毒死的。”
唐风心里一喜:“中毒?”楚夜道:“你是不是闻到有种淡淡的香气?这是一种早就失传的很奇怪的毒,我也只是听说过,名字叫做‘月离’,并非是中原所有的,中了此毒的人并不显示中毒的症状,而且也不容易验出来,只是身上会发出一种极淡的香气,在右手的中指尖上还会有一个米粒大的红点。”唐风忙拉起死者的右手察看,果然在中指尖上有一个不易察觉的小小的红点,心里很是佩服,问道:“你怎么知道的?”话刚出口,已经想起什么,一拍脑袋,笑道:“我倒忘了,你有一个师父是用毒的祖宗。”接着又问道:“什么人用这种毒?”楚夜摇头道:“这个连我师父也不知道。”唐风皱起眉头,叹气道:“这回麻烦大了!”
楚夜踱了两步,问道:“当时案发时是怎样的?”唐风道:“尸体是四月初五——也就是今天早晨在卧房里被发现的,死亡时间大概是昨天夜里子时。周老板平时都是住在城里的,这个别院并没有人住,只有两个仆人负责看守门户。据守门的仆人说,昨天下午周老板忽然来到别院,说晚上要在这里等一个重要的客人,并给两个仆人放了半天假,让他们自己出去玩,他要独自等那位客人。早晨那两个仆人回来的时候,才发现他已经死了。”楚夜沉呤道:“这么说没有人知道他等的客人是谁了?”唐风道:“不错,我问过周家的每一个人,没有人知道他的客人是谁,他只是跟夫人说要去谈笔生意,没想到却死在了自家的别院里。”楚夜想了想,道:“去案发地看看。”
案发现场在一间华丽的卧室里,屋中的陈设精致华贵,雕花大床、锦帐流苏、桌椅橱柜无一不是精品。唐风道:“当时桌子上还摆满了酒菜,但却只有一个酒杯,一双筷子,酒菜中并没有毒。”楚夜道:“这里一个下人也没有,酒菜从何而来?”唐风愣了愣,道:“是凶手带来的?”楚夜道:“有这可能,凶手想掩饰自己的行迹,所以在行凶后带走了自己用过的杯筷,让人以为周老板死时并无别人在场。”唐风道:“那可以查一下这些酒菜出自哪家酒店,是什么人去买的,或许可以得到些线索。”楚夜淡淡的道:“也未必有用,从现场的情形看来这个凶手心思缜密,又怎会留下这么大的破绽?”在屋里转了几圈,伸了个懒腰,道:“天快亮了,我要回去睡觉了。”唐风道:“急什么,再看看。”楚夜懒懒的道:“你又不是公差,管这么多干什么?你还是好好想想自己的事情吧,听说姑妈想给你娶‘李记商行’的小姐。”唐风皱皱眉:“那位李小姐我见过,美则美矣,只是毫无生气,像个花瓶。我怎么能娶一个花瓶为妻呢?”楚夜失笑道:“那什么样的女人才不像花瓶呢?”唐风道:“你不要身在福中不知福,你的雅仙美丽又聪明,而且还温柔体贴,这样的女孩子已经不多了,赶紧选个日子娶过来,否则会让别人抢走的。”楚夜叹气道:“怎么又扯到我身上了?”唐风打了个哈欠,挥手道:“算了,看在你明天要去见丁大小姐的份上就饶了你吧,先回去睡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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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晨,丁雅仙正在书房里查看帐目,一边看一边不时的记下点什么。她肤色白腻、眉目如画,是典型的江南美女,一袭鹅黄的长裙更显得体态婀娜、风情万种。丁府在苏州城内有十几家商号,丁老先生膝下只有丁雅仙这一个女儿,自从他去世以后,这持家的重担就落在了她的肩上。幸而她聪明伶俐,从小就受到父亲熏陶,处理生意上的事情,倒也井井有条。
看了半晌,眼睛已有些发酸,站起来伸了伸懒腰,端起茶杯刚喝了两口,侍女阿香进来禀道:“小姐,楚公子来了。”她抬起头,道:“请他到客厅稍坐,我这就过去。”阿香应了一声去了。她把帐本收好,对着铜镜理了理头发,这才迈步向前面走去。
楚夜正背着手在看墙上的字画,听到脚步声转过身来,微微一笑,道:“雅仙。”丁雅仙轻声道:“你来了。”侍女送上茶点,两人说了几句客套的话便相对无言。两人是指腹为婚,楚夜虽然每年都会来苏州,但男女之嫌还是要避的,算起来双方真正相处的时间并不是很多,虽说平时也有书信往来,却都是些无关痛痒的应酬之词,见了面彼此客气的象陌生人。
沉默半晌,楚夜道:“我们出去走走吧?”丁雅仙点头。于是二人出了府门,沿着长街慢慢向前走着。
此时虽是初夏天气,江南的气候已很是暖和,姑娘们都已穿上了轻柔的纱衣,放眼看去,满街花花绿绿的,衬着粉面皓腕,煞是好看。一些浮浪子弟乘机混在其中,指指点点,评头论足,更有甚者便前去搭讪调笑,惹得骂声一片。
虽说苏杭多美女,丁雅仙走在街上还是很引人注目的,有几个浮滑少年便想上前搭讪,但看见她身旁的楚夜后,又退了回去,却不甘心就此离去,远远的跟在后面,悄声议论。楚夜看在眼里,心中只觉暗暗好笑,丁雅仙却恍如未觉,偶尔侧过头来说笑几句,神色间仍是客气的很。
中午,两人找了家清静的酒楼吃午饭。这对未婚夫妇每次的相见都是一种固定模式,逛街,吃饭,饭后散步,多年来几乎没有改变过,自然这次也不例外。
午饭后继续散步,转过几条街,走到间茶楼前,楚夜道:“你累么?要不要进去坐会?”丁雅仙微笑道:“也好。”刚刚迈上门前台阶,忽听有人叫道:“楚夜!”两人同时回头,只见一个紫衣少女正站在身后。楚夜愣了下,笑道:“是你呀,真巧!”对丁雅仙道:“这是我的朋友江雪姑娘。”两人初识之时,只因旅途寂寞,他只是想跟她开个玩笑,待到后来一路同行,他逐渐把这个大大咧咧、胸无城府的女孩子当成了朋友。丁雅仙颌首道:“江姑娘好。”江雪上下打量着她,忽然道:“你就是楚夜的未婚妻么?你真的好美!”丁雅仙微笑道:“江姑娘过奖了,你才美呢!”江雪笑了笑,道:“楚夜,我好像迷路了,怎么也找不到客栈。”楚夜一怔,失笑道:“迷路?你也太笨了!”江雪皱起眉道:“迷路有什么稀奇的?人家是第一次来苏州嘛!”丁雅仙微笑道:“江姑娘既是夜哥的朋友,又是第一次来苏州,雅仙当尽地主之谊,不如到舍下喝杯茶吃顿便饭,就当是给姑娘洗尘吧。”楚夜尚未开口,江雪已笑道:“姐姐的好意,小妹却之不恭,就叨扰了。”
三人回到丁府,已然是晚饭时分。一个身着青衫的青年男子正在大厅中焦急的走来走去,他眉目清秀,周身带着种高贵儒雅的气质。看见丁雅仙,急忙迎了上来,道:“你回来了?”对楚夜礼貌的点点头:“楚公子。”楚夜微笑道:“方兄,好久不见了。”
这个青年名叫方丙文,是丁老先生收养的孤儿,也是他生前的得力肋手,现在丁家所有的对外事务一直是他在打理。他和丁雅仙一起长大,两人的感情甚好,虽然丁老先生并没有正式收他做义子,可实际上他已可算是丁府的半个主人了。
众人寒喧落坐,酒菜陆续上来,边吃边谈。江雪到处流浪,脑中各地的奇闻轶事装了不少,此时乘兴捡几件娓娓说来,只听得丁雅仙睁大了眼睛惊讶不已,并不时的追问,江雪也耐心的一一作答,两个少女聊的十分开心。楚夜也不时插上几句,席间一片欢声笑语,只有方丙文一直默默的吃饭,并不多言。
晚饭过后,侍女献上香茗,方丙文道:“我还有点事要办,失陪了。” 彬彬有礼的欠了欠身,转身出去了。三人又说了会话,江雪道:“我有些累了,楚夜,你送我回客栈吧。”丁雅仙道:“你一个女孩子住在客栈里也不方便,不如搬到舍下来住吧,我们也可以说说话,我还想听你讲些外面的事情呢。”江雪笑道:“不用了,我一向闲散惯了,谢谢姐姐的好意,我改天再来陪你说话。”丁雅仙道:“那好吧,江姑娘若有什么需要的尽管开口。夜哥,江姑娘不认识路,你送送她吧。”楚夜道:“我也该回去了,明天再来看你。”江雪道:“你不是答应明天做我的向导么?”楚夜一怔,这才想起自己确实答应过明天带她出去游玩,看了看丁雅仙,颇为踌蹰。丁雅仙微笑道:“江姑娘初次来苏州,应当好好游览一番才是,明天我还有些事要处理,夜哥,你就陪江姑娘四处走走吧。”楚夜笑了笑,道:“好吧,你也早点休息。”
看两人的背影消失不见,站在旁边的侍女阿香道:“小姐,这位姑娘真是楚公子的朋友吗?”丁雅仙转过头,有些奇怪的道:“是啊,怎么啦?”阿香道:“看她举止粗鲁、口无遮拦,楚公子怎么会有这种朋友?”丁雅仙道:“江姑娘天真率直,比那些娇柔做作的大家小姐强多了,我其实很喜欢她呢!”阿香奇怪的道:“难道您就不吃醋?”丁雅仙愣了愣:“吃醋?为什么?”阿香道:“您没看见楚公子跟她有说有笑的?你们这么多年说的话加在一起恐怕还没有他们这一顿饭中说的多呢!”丁雅仙轻轻一笑,道:“他们是朋友,说笑几句又有何妨?”
与楚夜的婚约,她从懂事时起就知道,这是双方父母的遗愿,无论她喜不喜欢都必须遵从,而楚夜也是一样。阿香皱眉道:“小姐……”丁雅仙淡淡的道:“你跟了我这么多年,我的脾气你还不知道?”叹了口气,自言自语的道:“冥冥中自有天意,一些东西是强求不来的。”阿香怔怔的看着她,脸上现出迷惑的神色,正想再问,丁雅仙已转身去了。
虽说夜色已浓,大街上却灯火辉煌,游人不断。江雪只是闷闷的走着,一句话也不说。
楚夜很是奇怪,问道:“怎么啦?”江雪看了他一眼,无精打采的道:“没什么。”又低下头去。楚夜忽然伸手在她额头上摸了一下,喃喃的道:“也不发烧啊。”江雪皱眉道:“你才发烧呢!”楚夜笑道:“你这么安静,我还以为你病了呢!”她狠狠的白了他一眼:“想咒我啊?”楚夜懒洋洋的道:“你没事就好。”她“哼”了一声,继续向前走。转过一条街,忽然轻声道:“丁姑娘真是又美丽又温柔。”楚夜愣了愣,露出一个坏笑:“你是不是有些自惭形秽啊?”她停住脚步,怒视着他:“难道我很丑么?”楚夜轻笑道:“丑倒不是很丑,就是太凶了。”江雪大怒,心里蓦地一阵酸痛,转过头不理他,大步向前走去。
看她冷着脸,神色愤怒中好像还有丝伤感,他忽觉有点歉疚,忙快步追上,道:“开个玩笑而已,怎么,真生气了?”她依旧不理不睬,楚夜陪笑道:“是我说错了,我有眼无珠,江雪姑娘是天下第一美女,这总成了吧?好了好了,别生气了!”她没有说话,但脸色已明显好转,似乎想笑,却又勉强忍住,白了他一眼:“口不对心!”楚夜笑道:“不生气了?”江雪道:“哼!”这时已走到客栈门口,停步回过头嫣然一笑,道:“明天早点来接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