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近西山,旷野茫茫,一条古道蜿蜒而至,看不到源头也望不尽去势,仿佛永远也走不到尽头,这里一直弥漫着一种萧瑟的气氛。路过此地的客人,看到如此情景,都失去了往前走下去的决心。
在紧挨着古道的路边,有一个小小的茶棚,说是茶棚,实在是恭维它了,几根破落的木头随意搭在一起,上面随随便便便的铺了一些茅草,仿佛风一刮过,就会把茶棚吹走。几张破破烂烂的桌椅摆在茶棚中,风吹过就听到吱吱呀呀的声音,令人怀疑是否能够坐在这桌椅上而不会摔下来。而这样的茶棚上居然还挂着一张匾,匾上居然还写着三个大字:“愿者居”。
马蹄声响过,呼啦赶来几个行色匆匆的大汉,个个身上都落满了尘土,一看就是赶了好久的路。虽然已近黄昏,可他们的头上还是布满了汗水。
几个人呼啸而过,又掉转马头返了回来,一个看上去年纪居长的人喊道,“有人吗?”
一连喊了好几声,才听到一声咳嗽,几人寻声望去,看见炉社后面颤颤巍巍的站起一个老人,满头稀疏的白发,脸上的皱纹深的象是用刀刻上去的。
老人一脸茫然的站起来,努力睁着眼睛看着眼前的几人。
为首的大汉大声说道:“老头,快给大爷上壶好茶,大爷喝完还要急着赶路。”
老人侧头听听,仿佛才明白过来,用沙哑的声音大声道:“什么?你们要喝茶?好的好的,快请坐。”他笑眯眯的擦了擦凳子,大声说:“几位客官,稍等一下,老汉这就去烧水。”
几个大汉围坐在椅子旁边,一边用衣角扇着风,一边抹着额头上的大汗。
一名灰衣大汉骂道:“一会儿喝完茶,咱们非要上那个什么舞樱城讨回公道去。”
一旁的一个人忍不住道:“老四,你说的这个舞樱城究竟是什么地方?怎么从来没有听说过?”
那个被称作老四的人怒道:“我怎么知道!老子那天看到一只肥羊,跟踪到这附近,刚打算下手,谁知遇到一个妖媚的红衣女子,说我擅闯舞樱城,我一时大意着了她的道,被她吊到了树上。所以才请你们一起来讨回公道。”
刚才发问的那个人笑道:“恐怕是你看到人家长的娇媚就心动了吧,嘿嘿,真是丢了我们岭南五刹的脸。”
老四拍桌而起,就要发作,却没有注意老人已经烧好了水,提着壶走到了身边,他这一扬手,正好将那满满的一壶水打翻,这刚刚烧开的水有一半就洒在了他的身上,他哎吆一声跳了起来,被烫的发出了惨叫。老人急忙拿起擦桌布拼命去擦,这一碰触,老四更是发出凄惨的叫声。老人不知所措的站在那里,更是引起老四一肚子的气,他伸手做势欲打,被几个兄弟拉住了,怒气冲冲的坐下。
老人小心翼翼的用剩下的半壶水冲好了茶,走到炉社旁边蹲下。
几人重新坐好,老四气骂道:“老子真是倒霉,被一个小姑娘欺负不算,还被这个老家伙给烫伤。真是祸不单行。老子今天就要掀了这舞樱城。”
话音刚落,旁边传来了一声冷笑,一声清冷的声音传入了他们的耳中,“就凭你们,也敢擅闯舞樱城,不自量力。”
五个人抬起头,大声问道:“是谁,藏头露尾的不敢出来。有本事站出来。”话音刚落,一抹白色的身影出现在他们的面前,坐在他们对面的桌子旁。
此时已近黄昏,暮色中带有一丝迷离的气氛,而此人的出现,更是将这种气氛上升到了极至。
他长的很好看,一张脸是那么的年轻,那么的完美。
他的眼神却很冷,冷的犹如雪山之上亘古不化的玄冰,使周围的温度骤然下降。
他的手修长而白净,手中握有一只通体碧绿的玉箫,映衬的他洁白如雪的长衫更加的清晰明朗。
他静静的坐在那里,仿佛已经坐了很久,久到连姿势都没有发生变化,可所有的人都明明知道,这里刚刚还没有任何人。
老大看着他,恐惧一点点的上升,终于忍不住脱口而出:“你是人?还是鬼?”
白衣人眼睛并未瞧向他们,只是静静的看着自己那修长的指尖,冷冷的说道:“岭南五煞不过如此,我还以为是什么难缠人物,原来却是胆小如鼠之辈。晋老大,还是请回吧。”
晋老大遭此奚落,心中怒气不仅上涌,提刀砍向白衣人,白衣人头也未抬,依旧一动不动的坐在那里,当刀锋劈至之时,突然伸出两指,夹住刀尖。晋老大只感觉一股大力将刀制住,他想回身抽刀,却怎么也拔不出来。
其余之人见到如此光景,猛地一拍桌子,那可怜的桌子立时应声散架,他们纷纷抽出兵器,一起向白衣人招呼过来,白衣人轻轻一带,就将晋老大挡至身前,其他人收手不住,眼看所有兵器都要招呼在他的身上。
晋老大心中惊恐万分,把眼一闭,束手等死。孰知突然感到一股强大的力量透过自己将其余四人震飞,四人撞在茶棚柱上,将茶棚撞的轰然倒地。
一阵尘土飞扬之后,五人从地上爬起,看见白衣人依旧坐在原处,纷飞的尘土对他似乎毫无影响,他的一身白衣依然是那么的不染一丝尘埃。而那老人,也依旧不慌不忙的拉着风扇。
晋老大一咬牙,问道:“你到底是谁?”
白衣人冷冷说道:“就凭你们,还不配知道。”
完美的脸,绝冷的性子,不染尘埃的白衣,晶莹碧绿的玉箫-----晋老大的眼睛因为惊恐而突然睁大,他颤颤巍巍的问道:“剑圣-----叶青玄?”
江湖中有耳朵的人都听说过这样一句话:“碧萧寒声,白衣似雪,惊鸿一现,冰冻九天。”
叶青玄,一个几近神话的名字,没有人知道他的来历。人们只知道,江湖中有一天突然出现了一个人,一袭白衣似雪,一身傲骨冷然,一只玉箫碧绿,一柄神剑惊鸿。没有人见识过他的剑,因为凡是见过剑的人,如今都已变成了死人。是的,那柄剑就叫做“惊鸿”----惊鸿一剑。
如今,这样一个神话中的人物出现在自己的面前,岭南五煞感到的却只有害怕,幸好,那传说之中的惊鸿剑并未出鞘,这就是说,他们或许还有一线生机。只是,他们不明白的是,为什么叶青玄会出手教训他们,因为,在传说之中,剑圣并不是一个爱管闲事的人。
叶青玄连看都没有看他们一眼,冷然说道:“就凭你们几个,也想打舞樱城的主意,真是吃了熊心豹子胆。记住,下次如果再让我看见你们出现在这里,就摘下你们的脑袋。”
五人如蒙大赦,急忙要离开,那一直闷不做声的老人突然开口道:“几位客官,还没有结账呢。”
岭南五煞急忙掏出一锭银子,扔在地上,就急匆匆的要离开。
老人挡在面前,沙哑着嗓子说道:“客官,这样就要走了吗?帐还没有算呢。”
晋老大说道:“不用算了,这锭银子就不用找了?”
老人侧耳大声说道:“什么?不用找了?客官,你们还没有付够呢。荒山野岭,用水不便,这壶开水是十两银子。这壶铁观音是老汉亲手摘的,要二十两。至于你们损坏的桌子凳子,便宜一点,一张桌子五十两,一条凳子二十五两,加上损坏茶棚一百二十两,一共是三百两,请付账。”
晋老四怒道:“你这老头,简直是在抢劫,三百两,你在敲诈。”
老人指指已经落在地上的牌匾,“老汉已经写明了‘愿者居’,姜太公钓鱼,愿者居之,可不是老汉硬拉你们进来的。”
晋老四伸手欲打。
叶青玄突然插口道:“欺负女子还不算,现在又要欺负老人,岭南五煞也只能如此建立声名了。
晋老大偷偷观察叶青玄的脸色,拉住自家兄弟,劝道:“老四,算了,今天咱们走夜路遇上了鬼,自认倒霉,给他吧。”
几人翻遍所有口袋,终于找齐了三百两,急急扔给老人,转身离去。
老人摇头叹气,“好好的茶棚又毁了。”说罢又转向叶青玄拱了拱手,“多谢这位公子仗义执言,老汉才得以糊口。”一下子得到三百两银子,居然只是得以糊口?
叶青玄面色不变,转身离去,走出几步远后,突然站住,头也不回,淡淡说道:“二十年前燕左突然销声匿迹,没想到二十年后居然在这里卖起了茶水,我每回路过这里,今天居然才发现。”
老人燕左长笑出声:“想不到二十年了,居然还有人能认出老夫。不知叶少侠是如何认出老夫的?”
叶青玄并不回答,直接离去。
燕左看着叶青玄离去的身影,自语道:“想不到当今江湖,竟有如此之人,也只有他,配和城主做朋友了。”
古道无尽头,蜿蜒的不知通向何方。谁人见到如此光景,恐怕都没有走下去的决心。
然而,就在这古道之上,却掠过一抹白色的身影,这样无尽的道路,他竟然是用走的。
吹起的风沙,竟然没有在他洁白如雪的长衣上面,留下一丝痕迹。
山穷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
当他终于象是走到天边之时,古道突然一转,通向了一道谷口,向前走去,山壁逐渐狭窄,出现了一道碧绿色的石门,石门上写着一行大字:舞樱之城,非请莫入。石门之后,洞府幽绝,情景别有一番洞天。
叶青玄走过石门,出现在眼前的,赫然竟是一片樱林,洁白的花瓣配上嫩绿的叶子,一阵风吹过,隐约带有幽幽的香气,漫天樱花飞舞。人行其中,已然不知今世是何世。
叶青玄继续向前走去,樱林的尽头,象是突然出现似的,矗立了一座巍峨的城楼,城楼上挂着一幅巨大的牌匾,上面赫然写着:“舞樱城”。
城门之处,并不见人把守,可当他走到城门之时,门却自己开了,两个身影,突然出现在城门口,躬身向叶青玄行礼。
叶青玄信步走了进去,步入城中,轻车熟路般来到听樱楼。
听樱楼,好奇怪的名字,樱花虽美,可也要用眼睛来欣赏,樱花虽香,可也要用鼻子来闻,樱落无声,樱花真的可以听吗?
叶青玄走进听樱楼,目光更加的柔和,听樱楼中,亭台楼阁,错落有致,一条小溪蜿蜒在院中,上面载有飘落的樱花,分外的清幽。溪旁俏生生坐着一个少女,一身淡粉色的衣衫宛若轻纱,漆黑的长发披散至腰际,她一直静静的看着溪水,不知心里在想些什么。听到有人到来,她抬首回头,这一回首,天地仿佛失去了颜色,她虽然还是坐在那里,她虽然没有一点动作,但是她那自然而然散发出来的气质却让人砰然心动,那绝代的风华,令人自惭形秽,不敢逼视,定力不足的,恐怕要不由自主的下跪膜拜了。
她看到叶青玄,站了起来,轻轻说道:“你来了?”
你来了,这简简单单的三个字,自她嘴里说出,却有一种说不出的魔力,虽然没有刻意逢迎,但这三字之中,却让人感到说不出的舒服。
叶青玄看着她,眼中的神色越发柔和,听到她如此说,也情不自禁的低喃道:“是的,我来了。”
粉衣少女温柔的说道:“既然来了,就请坐吧。”
叶青玄也走到溪边,坐了下来。
两人都没有说话,只是静静的坐着。
叶青玄的心渐渐的缓和下来。
平日在江湖,总是数不完的血雨腥风,而这里,宛然成为完全不染一丝人间俗气的仙境。
也只有在这里,他才感到一些放松,平时紧锁的心才得到舒缓。
这粉衣少女,就是这舞樱城的主人,林圣依。
此时的她,静静的陪坐在他身边,此时此地,任何一句话,都是不必说出口的。只要这样静静的坐在他身边,对他而言,就已经是最大的抚慰了。
一名红衣少女端着酒菜,轻轻的走了过来,脸上挂着妩媚的笑容。
这宁静的气氛被打破了,红衣少女娇笑着把酒菜放在溪边的石头上。丝毫不介意自己的出现打扰了二人的清静。
她笑着对两人说:“这是婢子亲手做的酒菜,两位慢用。”
林圣依奇道:“平时也不见你这么勤快,今天这是怎么了?”
红衣少女娇笑道:“因为,红叶突然发现,叶公子还是挺不错的。”
这红衣少女,是林圣依的贴身近婢---红叶。
红叶平时是不喜欢见到叶青玄的,她生性喜动,娇媚异常,可叶青玄却生性冷漠,用她的话说,叶公子那么冷,每次见到他,都要多穿几件衣服,这样才不会被冻病,也不知道小姐怎么会这么不怕冷。
但是今天,她还是很喜欢见到叶青玄的,因为,他帮她处理掉了晋家五兄弟,天知道,她是很怕麻烦的。虽然,叶青玄帮的其实是她家小姐。
叶青玄一直看着主仆两人逗嘴,眼中带有笑意。他一向孤傲冷然,可在这里,他却时时感到心中充满了温暖的感觉。
林圣依将酒杯倒满:“这是我亲自酿的酒,你品品看。”
叶青玄端起酒杯,感到一股芳香扑鼻而来,酒饮入口中,异常醇香。轻轻赞道:“好酒。这酒可有名字?”
林圣依说道:“这酒是用樱花酿制,所以,我叫它樱花酿。”
叶青玄赞道:“樱花酿?好酒。”
林圣依突然问道:“你在路上碰到了岭南五刹?”
叶青玄点点头:“我看他们要找红叶麻烦,就顺手替她解决了,哪想到我似乎是多此一举了。”
林圣依目光闪动,“哦?”
叶青玄看着她,说道:“二十年前,江湖中有名的老怪物燕左突然在江湖中销声匿迹,谁想到,他竟然跑到舞樱城外做起了卖茶老人。看来,舞樱城可真不简单。”
林圣依放下酒杯:“二十年前,家父途经关外,看见燕左被仇家暗算,命在旦夕,便出手相救,那燕左虽被人称作老怪物,但也是一个知恩图报的人,自此之后,他就在古道上暗中守护,不让外人无端打扰舞樱城。”
叶青玄叹道:“想不到我今天才发现他的身份,真是眼拙了。”
林圣依微微一笑:“眼拙之人岂会发现这个秘密?我很好奇,你是如何发现的。”
叶青玄说道:“这其一:古道之上,原本荒凉,他的茶水何处而来?那盛水之缸,他又如何搬的动?今天我从缸旁经过,发现水面上飘有几瓣樱花,那这水,自然就是舞樱城的了。这其二:一个卖茶老人,居然还有牌匾,见此凶恶之人,不但不躲,反而还敢劫机敲诈,如此怪异行为,自然有其可怪之处。”
林圣依一笑:“那其三呢?”
“至于其三,茶棚倒塌之时,他不但不躲,反而轻易化解将要砸在他身上的柱子,从他所用的手法,我就看出了他的来历。”
林圣依举起酒杯,“叶兄好眼力,小妹佩服。”
凄迷的夜,如水的月。
在这样的月光中,让人不愿打破这夜的宁静。
叶青玄静静的坐着,闭目养神,紧缩的眉头稍稍得到舒缓。
一直柔弱无骨的手,轻轻搭到了他的肩头。
他没有回头,也没有睁眼。
许久,一声轻不可闻的叹息悄悄传入耳中。
青玄,我该怎样做,才可以抚平你紧缩的眉头?
美好的日子总是转瞬即逝,尽管心里不愿意,叶青玄还是要去走自己的路。
这一点,林圣依很清楚。
所以,当叶青玄再度离开的时候,她没有挽留。
舞樱城,这是他走累之时的歇脚之处,有些路,还是要继续走的。
如同来时一样,叶青玄依然是徒步离去。
修长的身影,在荒凉的古道上,留下淡淡的痕迹。
他一直向前走,不带有一丝的留恋。
身后传来马车驶过的声音,他站定,没有回头。
然后,他就听到了那温柔的声音---------前路漫长,可否结伴而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