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幕夜色,一轮孤月,几点疏星,三更寂寞时,天也萧索了。
细雨泠泠,溅落一地,涟漪成丝,暗自无声。
苏忘音坐在窗畔,挑起了琴上的弦,随手一抹,哑哑低音淹没在雨中。他绝美的脸上,有着一丝苍白的恨意。
“忘音?”凌若绯推门进来。
见到她,苏忘音脸上霎时间露出了如初日般温暖的笑容。“这么晚了还不睡?”
“你不也没睡吗?”凌若绯笑了笑,在她见到忘音的时候,总觉得好像回到了住在天玄山上那段与世无争的日子,回到了十多年前还是孩子时的日子,虽然她知道这是永远也不可能回去的。她喜欢看着苏忘音,她用这种方式来怀念那些她曾经最平静得生活。
苏忘音随凌若绯进炼狱门已经有一段时间了,但他一直都没有机会见到亓苍刃。或许是巧合吧,就在凌若绯中途离开的那个会议上,亓苍刃也临时决定去了一趟江南,江南各大门派在最近又涌出了一股反叛势力。这此亓苍刃决定亲自解决。
若绯就在苏忘音的房间睡着了,趴在桌子上,很安静的睡着了。
苏忘音把她抱到床上,帮她盖好被子,坐在一旁看着她熟睡的容颜。他开始觉得自己的力量一天天的减少,能量越来越弱。
他平伸出手掌,闭上眼睛,渐渐的手心中举起一层白光,犹如雾一般朦胧。他将那层白光引到若绯额前时,突然停住了。握紧手心,光,消失了。
他淡淡的笑了。自己还是下不了手。或许这样也好,能这样静静的看着她,已经赚到了。
翌日
亓苍刃刚刚从江南。谁也没告诉,只是很低调的回来了。
本想来看看若绯怎么样了,忽听得遥遥琴声从水上飘来,苍刃闻声而至。
琴音来自荷花池心的水阁。远远看去,一张遥琴,白衣男子信手拨弦,纤白的手指滑过琴弦,幽幽的,音色如水在弦间流露出春意蒙蒙。身边站着一白衣女子,那是就算化做灰烬苍刃也会认得的,但此时她脸上的笑容却是苍刃所陌生的。若绯坐在一边,听着苏忘音弹琴,脸上的笑容淡雅温和。但在他面前,若绯多半是笑的勉强隐忍……那种勉强的笑靥,带著浓浓的疲惫,并不美。
“门主…”严莫走了过来。
“嘘。”苍刃轻声说。
严莫顺着苍刃的目光看过去,看到了若绯和苏忘音。那如画一样的情景。
那琴音伴着低迷之调,慢慢的吟着,咿咿呀呀的扯开琴弦,扯得人心都颤了。
此时在若绯的眼中,只有这琴这人。她就这样静静的听着看着想着。
“果然是此曲只应天上有,人间难得几回闻。”苍刃的声音打断了琴声。
若绯一惊,她没想到苍刃回来了。立刻起身单膝跪下。“属下参见门主。”
“不必多礼。” 苍刃走上前来亲自将她扶起。
苏忘音停下了手中的琴,眼睛依旧是看着琴弦。
“这位是?”苍刃问道。
苏忘音抬起头,恍惚中,嫣然一笑。神色慵懒妋媚,果然是能倾倒众生的人物,盼顾之间自然而然一股勾魂摄魄之态。
“在下苏忘音,早闻亓门主年轻有为,有统领武林之势。”苏忘音站起身说道。
“哪里哪里,阁下可以在短短几日的时间成为天下第一楼风绝楼楼主,此等能耐,亓某可是自愧不如。”苍刃笑着说道。
这话倒是让若绯很是吃惊。风绝楼楼主?从未听他说过。
听到亓苍刃这番话,苏忘音脸上的笑意瞬间变得冰冷。仿佛一下子变成另一个人。
“既然亓门主把话说开了我也直说了。”苏忘音走到亓苍刃面前。“如今的风绝楼由我掌管,以往和炼狱门的一切关系也都从此一笔作废。”此刻苏忘音的气势决不输给亓苍刃。
他们只是对视着,谁也不说话。两队眼睛仿佛是宝石触及宝石,闪烁出更灿烂的光芒。
“胜者为王败者为寇,风绝楼想脱离这也要看它是不是有这个本事了。”苍刃面无表情的说。
“有没有这个本事你很快就会知道了。”苏忘音说道。
这时的苏忘音是若绯没有见过的,陌生的好像是另外一个人一样。那样的语气和态度。
“风绝楼富可敌国,楼中更是高手如云,若不是前任楼主太过没用,又怎会屈居于你炼狱门之下。” 苏忘音冷冷的说。
苍刃的表情变得冷漠而凌厉,虽未说话但自体内散发的气息更是令人不寒而栗。若绯明白,他是武林中君临天下的神话,如今的他是不允许别人违背的。顺我者昌,逆我者忘,这是强者永恒的定律。
风绝楼潜在的力量亓苍刃最清楚不过,一旦强大起来必会成为炼狱门最大的威胁。他又岂容的下苏忘音。
若绯感到那股强烈的杀意,一步上前到苏忘音前面,将他和苍刃隔开,无论是苍刃也好,忘音也好,他们的武功都是深不可测,没人能估计动起手来他们谁输谁赢。而且,不管是谁出了事若绯都不想看到。
“门主刚刚回来,长途跋涉一定累了吧,早点歇着吧。”若绯勉强挤出一个笑容,说道。
苍刃身上的杀气渐渐淡下来,看着眼前这个对他小心提防好像生怕他会伤害到苏忘音似的女人,苍刃心中不由得苦笑,她总喜欢在他面前去保护其它人。
“几天的日夜兼程,我也累了。”他说完就走了,有时他觉得自己真的累了。
若绯在心里多谢他再一次随了他的意,因为她知道刚刚苏忘音充满挑衅的话,给了苍刃一千个一万个拔剑的理由。
夜,月初生
若绯在苏忘音屋内,细细的品茶,她感觉苏忘音有话对她说。
“想颜。”忘音轻声唤着她的名字。
若绯放下茶,望着苏忘音那似乎给雾蒙住的双眼。
“跟我走吧,去一个没人认识我们的世外桃源好吗?这里,不是你该留的地方……跟我走吧。再陷下去你就永远也回不了头了。”苏忘音如水般轻柔的说着。
“离开这里……离开…他,我也曾经想过,离开江湖离开杀戮,过平静的日子,可以去江南水乡,可以走遍神州大地,赏尽天下风光。但这,都是不过是梦中的奢望,从我踏进这根本不属于我的世界开始,就不可能出来了,或许更早,早在那七夕的夜,就注定我此生离不开江湖,离不开他。”若绯笑了笑,淡淡的凄凉,淡淡的温柔。
忘音垂下眼帘,在眼波深处滑过一道暗青色的阴影,轻轻咬了咬嘴唇,那苍白如雪的唇色竟透出淡淡的血红。
“早该想到,为了他,为了他你怎会离开…你怎会离他而去…怎么会?”三分柔情露眉间,七分寒意入眼底。他轻缓絮语着,那是如烟一般的声音。“不伦之爱,天地不容,你又何苦如此执着于这段罪孽…”
“忘音你说的没错,这段爱是被这世间所唾弃的,但只要能留在对方心中到离开人世的那天,便已是无憾。”若非轻轻的说,如行云流水。但在忘音心里却如刀刃一般。
淡月如勾,长阶外敲起悠悠的梆子,三更天。
若绯早已熟睡,忘音轻声走到她身边,步子轻的几乎听不见。
他的手上又聚起了那层白光,白光在若绯额前缓缓转着,若绯对苍刃的记忆开始一点点的消失。这是最上乘的法术中最难的一种,而且只要开始就会非常的耗损施法者的体力。如中断更会导致其内伤。
突然,一道剑光毫无预警的对他横劈而来,虽然忘音可以轻易躲过此剑,但这一剑的威力使得他旧患复发,一口鲜血喷出,便开始不断咳嗽。那么霸气的一剑不用看也知道是谁。
若绯被惊醒,因为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剑打断,忘音所施的法术也是前功尽弃。若绯坐起身,看见门口手持长剑的苍刃和靠在一边墙上猛咳血的苏忘音。她走过去扶忘音在椅子上座下,然后对苍刃说:“发生什么事了?”
“这话你应该问他。” 苍刃走进来,狠狠的说道。
“不管忘音干了什么都不会害我的。”若绯柔声道。
“苏忘音,天绝阁创始人,你今年至少也有个几百岁了。你可不可以告诉我你到底是谁?”苍刃看着苏忘音说道,本来查到的时候他也不信,但总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幸好赶过来看看了不然真不知道会怎么样。
“你真的是变了,除了外貌,都不一样了。”苏忘音渐渐顺平了气,笑着说。意味深长的看着苍刃。
若非什么也没说,她在等忘音说,她知道他一定有很多话要说。
“若绯,很多事我都不知道该怎么跟你解释,我只能告诉你,我们的缘分是从你前世开始的。”苏忘音开始讲述那个几百年前的悲剧。“若绯的前世是这天地间最完美的诱惑,苏念曲。她拥有绝世的容貌,这让太多人爱她了,而她却唯独只爱那最不该爱的人,那个人也就是亓门主你的前世,孤辰。这个人想必你们都不陌生,你们手中的剑都是出自他之手。关于沧魂剑的传说,是真的。那个女子就是念曲。念曲和若绯不一样,她没有你那么隐忍那么压抑,她做事永远都追随自己的感情。若不是这样他也不会认识住在山上的孤辰。她一辈子就只有一次没有追随自己的情感,也就那一次把她推入了万劫不复的深渊。那时如果她一直不离开孤辰,或许结局就不会那么悲惨了。她与孤辰相爱后,因种种原因必须回家,那时孤辰就答应她几年之后一定会去接她,去她家提亲。谁知就在最后一年,江湖中出现一魔派,武艺及其之高强和邪恶。念曲的父亲,也就是缥缈城城主决定和另一所城结盟,他要念曲嫁过去,为了城中的百姓,念曲做了这一辈子唯一违背自己心愿的事,正好那时孤辰音信全无,她以为孤辰已经忘了她。然而成亲那日发生的事就不用我说了。你没也都知道了。孤辰和念曲死后,与缥缈城结亲的那一所城池惨遭屠杀,那城中的人将怨念集中在他们二人身上,立下了永生永世的诅咒。”故事很长,听得人心都寒了。
“如今就是你们……前世用一份最真的爱种下的最毒的苦果。”
“那忘音呢?在这个故事里,你扮演什么角色?”若绯问道。
“我?……一个很喜欢很喜欢你,喜欢到可以为你多活几百年,忍受几百年孤寂的人。其实你师父尘天也一样,他就是你本来要嫁的人,他后悔想要娶你,如果不是因为他一意孤行要娶你为妻,你也不会自杀了。他是为了保护今生的你才活下来的。”忘音的面色惨白的如阴间的厉鬼一般,身体越来越虚弱了。
“天快亮了吧。”他望望窗外,无奈的说。
“想颜,你身边有很多爱你的人,他们就算人离开了,爱也一定会留下,你不会孤单的。”忘音的嘴角轻轻挑起,一个很淡很淡的弧,一个苍白的微笑。
若绯在忘音脚边蹲下,紧紧握住他冰凉的手,仰起头看着他的眼睛,那原本明亮的眼睛,已经几乎布满了死灰色。“忘音你不会离开我,对不对,永远都不会。你不是不会死也不会老吗?”
忘音笑了笑“天一亮我就要走了,要好好照顾自己,也不要太逞强。要记住,不要对这个肮脏的世界低头。能相爱或许不是不被允许的,只要在你眼里是幸福的就够了。要好好珍惜和他在一起的机会。要幸福。生命其实很短的。”
“不要,不可以,不可以离开我,求你了,不要抛下我。”若绯的眼中聚满了晶莹的泪。
“傻丫头,总有一天会再见的,总有那么一天。不要伤心,能再见到你是向上天赊来的,我已经很满足了。”
未曾告诉你,早在你出现后,我就已经分不清爱的是念曲还是你了。就让这个秘密和我一起消失吧。
太阳升起了,渐渐将黑夜驱赶。
忘音四周凝起白雾,苍刃立刻将若绯拉开,那白雾将忘音团团围住,白雾中出现了一道发亮的光,璀璨的光芒刺得人睁不开眼睛。不知过了多久,光消失了,白雾也渐渐散去了,什么都没有,椅子上什么都没有,忘音就那么消失了,仿佛他从没来过一般。
若绯跑出屋,到处问有没有人见过他,可惜所有人的答案都是没有。若绯跑到后山,一路跑一 路喊他的名字,无论她再怎么喊都没有人回应她,她来到后山的古松下,那是他出现的地方,那时他犹如仙人一般站在若非面前,如今那里已经没有他的身影。若绯惊见一张遥琴,那是忘音的琴。为什么会在这?他来过吗?还是他就在这里?
她抱着琴,哭喊着。“忘音,不要啊,忘音……回来啊…我愿意和你离开,只要你回来,去哪都行,我会永远守在你身边……回来啊…别丢下我…”
若绯对忘音的感情不是对苍刃那样惨烈深刻的爱情,也不是对尘天那样细水长流的亲情,而是一种依恋,一种无法用言语形容的爱,它就好像长在身上一样,如□□融合,如今硬生生的从身上将那一部分扯下来,那种痛谁能像想。她终于无助的哭了起来,温热的泪珠,一颗颗如流行陨落般滴下,脑海中于忘音在一起的那些日子,那些点点滴滴,清晰的浮现,如同昨日发生。
难道重逢就是为了再一次的分离?与其如今这样的痛,不如你从为出现在我生命之中。不能给予你爱情,让你有了一生中最大的遗憾,难道你离开时就要在我心上狠狠的划上一刀,让我永远记住这种痛,记住你。
苍刃在在远处,看着若绯抱着琴失声痛苦。他没有能力帮她,也不知道该怎么帮。只能由她这样哭个够。
他苦笑。若是我死了,她也会为我这么哭吗?
神啊,如果可以让若绯幸福,让她可以开怀的笑。我愿意抛弃我所拥有的一切,权利、地位、这唾手可得的中原武林。甚至是……赔上性命也在所不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