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十三郎走进宫子玉的卧室,扑鼻便是一股浓烈的药气.
屋里灯烛昏暗,摇摇欲灭,床帐低垂,里面不时传出急促的咳嗽声。
——此情此景,连云十三郎也觉着有些惨然:一代枭雄,竟落到这步田地!
这时,帐内咳声暂止,只听宫子玉声音虚弱地问道,“谁?”
云十三郎没有应声,却走到桌子前伸手将灯焰挑亮。
帐中静了片刻,才听宫子玉喘息道,“原来是你。”语调平静,丝毫听不出吃惊的意思。
云十三郎沉吟一下,忽然开口问道,“你苦心经营多年的基业就要毁于一旦了,你不觉得可惜么?!”宫子玉没出声,只是轻声咳着。
云十三郎忍不住又刺了他一句,“就在今晚,你那剩下的两名爱将怕也要落得跟黎碎花一个下场了,你难道也不心疼?”
帐里静了好一会儿,才见一只苍白的手轻轻挑起床帐,现出了宫子玉那张憔悴不堪的脸,但他的眼睛没有丝毫病态,冷冷地注视着云十三郎,开口道,“说下去!”
“他俩对付不了轩郁风,偏偏玉秋尘又别有用心,不肯加以援手,这一战有败无胜,还白白搭上这么多条性命!”
宫子玉冷漠的眼睛开始燃烧起来,他闭目养了会儿神,忽然伸出手来轻拍了两下。
门应声而开,满书香无声地闪了进来,面对宫子玉恭身施礼。
宫子玉喘息着道,“你......去找帅伤情,告诉他是我派你去的......你去吧!”他没有作任何解释,满书香也没问什么,长期的经验已经使他学会了服从。他又向宫子玉深深一揖,迅速退出门去。
宫子玉舒了口气,仰靠枕上,微笑道,“我知道你是来报仇的,不过先不用急,坐吧。”他不住咳嗽着,额上也渗出了冷汗,但说话时那种从容自在的风度依然如故——即使到了这种时候,他仍然是个支配者。
云十三郎依言坐在了他的对面,出神地盯着摇曳不定的烛火,忽然微微笑了,喃喃道,“我花费了无数心血,终于等到这一天了。”但声音里却好像没有什么喜悦之情,听起来反而有种淡淡的自嘲之意。
宫子玉静静地注视着他,突然开口问道,“这就是你想要的结局吗?为什么你看起来并不高兴?”
云十三郎沉默了很久,脸上渐渐流露出迷茫的神色,终于用低不可闻的声音答道:“我不知道。”
宫子玉的眼睛微微亮了一下,“什么意思?”
云十三郎在他目光的注视下竟有种被看透了的感觉,迟疑片刻才道:“有些话我本来一辈子也不会说出来,就打算让它们这样烂在心里。但想到很快就可以解脱了,却又不吐不快。”
宫子玉轻轻点头,“愿闻其详。”
云十三郎看了他一眼,缓缓道:“记得咱们刚见面的时候,你曾对我说过一句话,你说‘仇恨本是一个造得极为巧妙的陷阱,而最先掉进去的可能就是自己。’”他语声一顿,叹了口气,“原来你说的是真的!”
宫子玉一直平静冷漠的脸终于微微有些动容,目不转睛地望着他,欲言又止,却只是发出了几声轻咳。
云十三郎注目烛光,神情怅惘,仿佛陷入了另一个不为人知的世界中,接着道:“在我年少的时候,什么都不太懂,只是固执地认为所有的血债都必须要用鲜血才能偿还,谁令我伤心,我就一定也要伤他的心!现在想起来,这样的想法多少有些幼稚可笑……时间过去了这么多年,我其实最怕的是有一天回头看时,突然发现自己一直执著的东西也许并不如原先所想的一样,那将会是个多么可怕的讽刺?……其实我也不是没有想到过放弃,但同时我又是那么负疚,觉得对不起已经死去的亲人和朋友,我甚至不敢让自己觉得厌倦,因为我知道绝不可以停下来,在背负了这么多的鲜血和痛苦之后,我已经无权再选择放弃了!”他突然抬头看着宫子玉,唇边掠过一丝苦涩的笑意,“这些话大概也只有你才能听懂,才会明白,也许这才是我肯说出来的真正原因。”
宫子玉目光中仿佛有了然之色,静了片刻,缓缓问道:“我这一生,需要的似乎都已有了。真的,我倒是很想知道,你到底想要点什么呢?”
云十三郎沉默了,眼里渐渐笼罩上一层雾气,“我要什么?”他低低地冷笑一声,盯着宫子玉,目光闪亮如刀,一字字地道,“我要这一切都不曾发生过,你可以做到吗?!”
宫子玉无言以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