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暮霭沉沉,夜幕过早地拉开了.
杭州郊外一座低矮破旧的土地庙里,不知何时已点上了灯,两排铜烛台在空荡荡的殿堂里闪烁着古怪的光焰,弥漫着一种神秘的气氛.
供桌旁隐约坐着两个人,一男一女,都很年轻,看穿着打扮似乎是武林中人。好久好久,两人谁也没有开口说话,四下里一片死寂.
“飞衣,你猜想他会按时来么?我看时候不早了。”那青年忍不住开了口,语调中带着些焦急和无奈。
南飞衣若有所思地望望萧阳,淡淡道:“依他现在的处境,很难说!”
萧阳默默站起身来,喃喃道:“他的所作所为已在江湖上传开了,实在有些过了份!今日你我应约前来,是否应该帮助他呢?”
南飞衣苦笑一下,“他的遭遇很惨,身世也很苦,如今更是一个朋友也没有,你说我们该不该帮他?”
萧阳咬咬嘴唇,“不管怎么说,他曾救过我的命,只要他今后干的是正事,我们就答应全力相助……”
他的话音未落,远处忽然传来一阵马铃声。
铃声如急风吹檐前铁马,却远比风吹铁马动听得多。
转眼间,人马已来到门前。金铃白马,马上人淡紫色长衫,雪白的披风,漆黑的头发,一双眼睛宛如秋夜中的两颗寒星,不是云十三郎是谁?
淡淡的星光,正映在他那张略染风尘、但仍充满魅力的脸上,令萧阳和南飞衣看得都是一怔。只这眨眼的功夫,云十三郎已站在他们面前,几目相视,好一阵难捱的沉默。
终于,萧阳伸出双臂,一把将云十三郎瘦削的肩膀揽住,微笑道:“兄弟,咱们又见面了!”其余两人都听出他的声音已有些哽咽,南飞衣情不自禁低下头来。
云十三郎的一双大眼睛里早已升起了一层水雾,良久良久才用近乎平静的声调道:“进去说话吧。”
三人分别坐在供桌旁边。云十三郎开门见山地道:“这几个月来,我一直在跟‘鬼王牌’的人打交道,他们的实力的确大得出乎我意料,我一个人绝难与之抗衡。萧大哥若肯帮助我,我便有办法杀杀他们的锐气。”他说得虽然轻描淡写,但就算是生性豪放、不甚细心的萧阳也看得出他眼角眉梢的忧郁愁苦之色,尽管依旧神采飞扬,却与过去大不一样了。
“唉,这几个月来的日子,不知他是怎样熬过来的?!”萧阳心中暗暗叹息,口中却低声答道:“‘鬼王牌’实力的确不可低估,单凭咱们几个人,只怕奈何他们不得。”
云十三郎淡淡一笑,“我已别无选择!”声音虽淡漠,却掩饰不住心中的仇恨和怨毒。
南飞衣侧目看看他,见他正目不转睛地盯着烛光出神,眉宇间充满了自信,流露出绝大的勇气和决心,不由轻轻点点头,问道:“你的计划是什么呢?”
云十三郎回眸一笑,目光忽然变得数不出的狡狯,他俯在萧阳耳边悄声说了几句,然后抬起头来,轻笑道:“此计虽妙,只是太委屈了萧兄,又怕南姑娘会心疼。”
南飞衣白了两人一眼,佯怒道:“他死他的,我才不在乎呢!”说话间,不觉已红了脸,偷偷瞥瞥萧阳,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白衣殿”中,四侯聚在一起,正听一个属下快马赶来报告的消息。
“昨夜杭州郊外的一个分舵又遭一个蒙面少年的奇袭,伤亡惨重,分舵中的几十个人如今活着的已只剩下不到十人……”
蝶梦楼神色不变,只是拿茶杯的手已在不知不觉中握紧,喃喃道:”想必又是云十三郎的杰作了。“他侧脸望望另外几人,淡淡道:“他竟在咱们眼皮底下翻起天来!”
舒小白见那送信人似乎还未把话说完,便笑着安抚道:“别着急,慢慢说下去。”
那人有些受宠若惊,结结巴巴的道:“那少年虽然厉害,但我们也不是吃素的,他不小心中了分舵主的一枚带毒暗器,立刻潜走,所以我们才留下活口来,否则……”他突然住口不说,满面恐惧之色。
四侯的眼睛都亮了,黎碎花忙问道:“你们舵主使的暗器是‘搜魂针’吧?那药性我知道……”他默默想了一下,飞快地提起笔来写了张药方,吩咐道:“你快着人把这东西交给陆一帆,叫他派人在城中大小药铺监视着,有谁照这方子来抓药,就扣住那人,便不难打听出云十三郎的下落了。”
帅伤情随后站起,淡淡道:“我也同去。干脆结果了那小子,免留后患!”
蝶梦楼连忙摇手道:“慢来慢来,那姓云的我们大家都想见见,就烦劳帅兄见他活擒了带回来如何?”
帅伤情微微一笑,用手抚抚腰间的长剑,只说了一个“好”字,便风一般消失在门外。
其余三人目送他背影远去,都相视一笑。
帅伤情果然等到了那个来买药的人。
那是个落拓的书生,蜡黄的脸,无神的眼睛,看他走路时脚步虚浮的样子,似乎不会武功。
那人在店里抓了药,忽然发觉身后有点不对劲儿,他惶然回头,只见一个黑衣飘飘的独臂青年站在离自己几丈远的地方,从他身上不自觉地涌起一股杀气,令那人情不自禁连打了几个寒战。
他不敢正视那黑衣人的目光,匆匆赶出店门,向街角走去。
那人连转了几条街似乎想摆脱掉身后那股迫人的杀气,他终于成功了。望着天边的夕阳,他情不自禁放声大笑,但笑声却忽然停了,一张正在大笑的嘴却合不拢来,像是猛地被人握住了喉咙。
那黑衣人不知何时已出现在他面前,一伸手就扣住了他的脉门。
那人只觉黑衣人的手冰冷有力,挣了几下,疼得呲牙咧嘴,便不再徒劳。
那黑衣人冷冷地盯着他,突然开口问道:“你给谁抓的药?为什么总在这街上乱转?”
那人瑟缩了一下,额上已疼出了冷汗,只得老老实实地答道:“昨夜有个生了重病的少年相公到我家投宿,他自己开了张方子求我帮他抓要,我看他实在可怜,心想救人一命,总不是坏事,何况他还给了我好些银子。临行前,他特意叮嘱我抓药后多走些路再回家,免得有人跟踪!”
黑衣人漠然一笑,命令道:“带路,回你家去。”
那人犹豫了一下,看看黑衣人的眼睛,马上乖乖地迈步前行,很快就来到了一座破旧的小茅屋前。
此刻天已黑了下来,屋里一灯如豆,满窗昏黄。
前来开门的是一个农家少妇,她见了那书生,正要招呼,却见人影一晃,黑衣人已径奔屋中。
黑衣人一踏进里屋的门,便看见了躺在床上的云十三郎。他穿了件宽大柔软的袍子,懒洋洋地躺在那儿,懒洋洋地望着他笑。
黑衣人微微一怔,寒声问道:“你姓云?”
云十三郎当然点头。接着便见黑衣人手中寒光一吐,一道雪亮的闪电向自己直劈下来。
云十三郎身形一展,从床上溜下,飘开了几尺,只这一动,他突然皱了皱眉,用手捂住了腰间。
黑衣人一言不发,剑光如匹,夹着风声如影相随,不给云十三郎片刻喘息的机会。
云十三郎左躲右闪,堪堪避过,身子就仿佛流云一般,可以在空中流转自如。
帅伤情森然一笑,“姓云的,我到低估了你!”
云十三郎笑了,只这一笑间,他又连连闪过帅伤情接下来的十几招抢攻。
帅伤情见他脸色愈白,脚步也愈加滞涩,突然收剑而立,冷冷道:“我向来不屑对受伤之人出手,你若乖乖受缚,我就可以不杀你。”
云十三郎眉头皱得更紧,倚在墙上微微喘息,目光闪闪地盯着她,不知何时,他的衣襟上已沁出鲜血,衬得他脸色更加惨白。
帅伤情点头道:“看来你果然受了伤。”说着话,已还剑入鞘,一步步向他走去。
云十三郎身子已轻轻抖了起来,一双黑凄凄的大眼睛里忽然闪过一丝绝望的亮光。帅伤情一怔,伸出去点向他要穴的手微微一顿。
云十三郎等的正是这一霎那!
他突然诡笑一声,袍袖一展,整个人猛地飘飘飞起,就象一只巨大的蝙蝠在无声地滑行,姿势真有说不出的优美,转眼间已绕到了帅伤情的左侧,他早已看准帅伤情失去左臂的空虚点,只一伸手,便飞快的点了他数处大穴。
帅伤情浑身一震,愤怒地瞪着他,心里却不得不佩服云十三郎出手的准确和速度,但更令他佩服的却是这少年过人的心计和高超的做戏本领。
屋里一时好静。
云十三郎长舒了一口气,退回床上坐下,目不转睛地望着帅伤情,半晌才道:“你的武功出我意料的好,你的心眼却也出我意料的好!”
如果他此刻对帅伤情讥笑怒骂,帅伤情也许不会生气,但这两句话却比所有讥笑都来得厉害。帅伤情的脸色已经发红,浑身都气得颤抖起来,怒目向他瞪视,却是一言不发。
云十三郎目光中突然闪过一丝古怪的神色,上前取下帅伤情手指上的那枚指环,在灯下仔细地把玩着。那指环其色浓郁酣漓,如火光般眩目。
帅伤情的眼里几乎要喷出火来,咬牙切齿的道:“还给我!”
云十三郎疑惑地望望他,正想开口,萧阳和南飞衣已并肩走了进来,三人互相交换了一个眼色。云十三郎便把那指环又带回帅伤情的手上,淡淡道:“不管怎么说,你已败在我的手中,今后就没有资格再与我争锋。我想见的是你们所谓的‘老祖宗’,他若露面,我便找到正主儿了,否则我绝不会放过他的那些属下!”他说话时,眼中不时闪出多变的狡黠和乖戾的杀机。
帅伤情似乎没听见他的话,只冷冷反问道:“你真的只有二十岁?!”
话音未落,忽听院中有人“哈哈”大笑,接着,一个青衫人已缓缓迈步进屋,他的身旁还有一个白衣人和一个蓝衣人,三人都很年轻,但眉宇间已俨然有了一派宗主的霸气。
云十三郎神色一变,随即微笑道,“想必是其他三家侯爷也到了吧。头香便烧到了真菩萨,果然不同凡响!”
蝶梦楼也笑道:“今番不是我们烧你的香,倒是你要拆我们的庙呢!”两人说话间,黎碎花已上前解了帅伤情的穴道。
云十三郎好像没看见似的,依旧似笑非笑地看着他们,突然回头向萧阳道:“单只个‘北望侯’便厉害得很,再加上三个厉害角色,咱们对付得了么?”
萧阳与南飞衣对望一眼,均不明白他为何到了此刻还笑得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