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大早,云十三郎便被带到了宫子玉的书房。
房间里收拾得干干净净,一尘不染。
宫子玉一身便装,站在窗前,听见他的脚步声,慢慢转过身来。
他的脸色很不好,眼睛下面隐约有圈淡淡的青晕,显然一夜未曾合眼,精神却还不错,凝目向云十三郎看了半晌,忽然哑然一笑,开口道:“怎么样,这一仗输得心服么?”
云十三郎冷冷地望着他,片刻后,还是点了点头。
宫子玉释然,看着他的目光中闪过一丝笑意,缓缓问道:“想不想翻本儿?”
云十三郎吃了一惊,狐疑地盯着他看了许久,终于开口问道:“什么意思?”
宫子玉微笑如故,“我会再给你一次机会,期限是三个月。如果你答应的话,我就恢复你的武功,放了你的朋友,这回公平了吗?”
云十三郎皱了皱眉头,沉吟片刻,低声问道:“什么条件?”
宫子玉淡淡道:“只有一个条件,就是今后你们不许再与帅伤情为难。他为了你那外甥女,屡犯帮规,我容他不得,已经决定将他逐出‘鬼王牌’了。”停了一下,反问道:“这条件你可答应?”
云十三郎还是静静地看着他,许久,终于点了点头,叹道:“你做事总是出人意料。这一阵我甘败下风!”说完,转身便走。
已经走到了门口,他却又停住脚步,头也不会地低声道:“我这一走,再见面就是你死我活的剧斗。你说得对,这种江湖上的恩怨是不死不休!”言罢,无声地叹了口气,快步走出门去。
宫子玉默默地望着他远去的背影,眼中忽然闪过一丝骇人的亮光,就好像雨夜里突然划过天幕的闪电!这光芒使得他那张原本满是倦意的脸陡然明亮了起来,仿佛有个一直蛰伏在他身体内的灵魂骤然自沉睡中苏醒,正跃跃欲试地渴望着战斗!
帅伤情轻轻伸手替豆豆将一缕柔发抚平,然后转而面向宫子玉,低声道:“我还有个请求。”
宫子玉气色衰败,委顿在椅中,闻言头也不抬地道:“说吧。”
帅伤情侧头看了豆豆一眼,目光中掠过一丝温柔的笑意,缓缓道:“我想在死前娶她做我的妻子,我一定要给她一个正式的名分!”
宫子玉低低地“哼”了一声,“荒唐!”
帅伤情脸上闪过受伤的神色,目不转睛地盯着他,紧紧抿着嘴唇,眼中仿佛有什么东西在翻滚喷涌,半晌才沉声道:“子玉,我跟了你这么久,扪心自问,从没有过对不起你的地方!你为什么连这最后的请求也不能答应?你到底想要我怎么样?!”
宫子玉终于抬起头来正视着他,苍白的脸上还是没有什么表情,目光中却似乎有些淡淡的悲哀,片刻后,他微微牵动了一下嘴角,仿佛一丝自嘲的冷笑,开口道:“没想到终有这么一天,你还是对我说出这样的话来了……也罢,你走吧,永远也别回来,去找你心目中的幸福去吧,我绝不留你!”
帅伤情闻言怔住,一时反有些不知所措,呆立当场,惶然问道:“子玉,你这是什么意思,赶我走?”
宫子玉轻轻点头,“不错,‘道不同,不相为谋’。从今往后,你便不再是‘鬼王牌’的人了!”
帅伤情全身剧震,呆呆地不言不动,眼中神色变幻不定,仿佛惊喜,又仿佛悲哀,张了张嘴,却没有说出一句话来。
宫子玉转开目光,冷冷道:“快走吧……难道还要等我改主意不成?”
帅伤情咬咬嘴唇,突然向他深深一拜,拉起豆豆的手,一言不发地冲了出去。
房间里顿时静了下来,安静得仿佛无人的深谷。
宫子玉以手扶额,疲倦地靠在椅中。
半晌,他突然叹了口气,低声问道:“为什么又回来了?”
原来不知何时,帅伤情又出现在门口,双眼默默地望着宫子玉,闻言苦笑道:“我不放心你!”
宫子玉抬起头来,涩涩地笑了,“不放心什么?怕以后再也见不到我了?”
帅伤情被他说中心事,神情不禁有些伤感。
宫子云叹了口气,“小帅,你最大的毛病就是太重情意……记得咱们当初创业时订下的盟约:‘合则留,不合则去’。现在我依约放手,你该高兴才是……”
帅伤情眼眶一热,点头道:“这么多年了,我以为你都已经忘记了!”
宫子玉凝视着他,目光中第一次有种近似于温柔但又有些凄凉的复杂神色,缓缓道:“有些东西,无论过去多久,都是不会忘记的……”
帅伤情突然觉得心中最软弱的地方被蓦然触及了一下,仿佛有什么坚硬的东西慢慢融化,多少日子以来的积郁一扫而光,浑身也突然放松了下来,喃喃道:“原来你没有变,是我误会了……”
宫子玉摇摇头,阻止他再说下去,沉吟片刻,才低声道:“我一生从未求人,但今天却要求你一回,你肯帮忙么?”
帅伤情泪眼模糊,用力点头,咬牙道:“子玉,别这么说,我当不起!”
宫子玉微微一笑,“这件事十分凶险,答不答应全由你,也许它还会毁了你今后的一切,所以我决不会勉强你……”顿了顿,叹道:“我本不想托付给你,但我真正信得过的人,却只有你一个。”
帅伤情终于流下泪来,哽咽道:“你说吧,无论什么事,我一定为你办到!”
宫子玉看着他,脸上并无欢容,仿佛早已知道了答案,迟疑了一下,才从怀中取出一只锦袋交到他手里,叮嘱道:“不许拆开它,除非我派满书香去找你!……如果真有那么一天,你只需打开锦袋,照上面写的去做就成了。”说罢,点头道:“好,你这就去吧。”
帅伤情小心翼翼地将锦袋收好,又深深望了他一眼道:“保重!”然后毅然转身,头也不回地走了出去。
屋外,三月的阳光正灿烂,暖暖地洒在他的身上,却令帅伤情骤然产生了一种无由的伤感:这么好的阳光,为什么就照不进身后的那间屋子,温暖不了屋中的那个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