念瑶八年,靖桓帝加封景怡宫妃唐氏为贵妃。
我从没有想过会有这么一天,我很满足原本的生活,至于这些虚衔我根本就不在乎。可是似乎别人很在乎。有人已经开始传说,我是皇帝第一宠妃,要不了多久就会入主后宫。
我置若罔闻,而原本平静的景怡宫却早已不再平静。每天都有数不清的礼品源源不断的送进来。各位大人的夫人太太几乎要踏破了门槛。一个女人一旦被推到了一个高不可攀的位置,那么她就不再是一个女人那么简单了。
“娘娘,唐夫人来了。”门外雨薇的声音遥遥传来。我恼怒的把手里的书摔在桌子上,碰翻了茶盏,“哗啦”一声洒了一地。一个丫鬟快步进来,蹲下身去收拾,不时抬头看看我的脸。我无力的叹了一口气,站起来,整整衣服,撑起一张笑脸,去见我的堂伯母。这些自家的亲戚更是开罪不起。
“臣妾给贵妃娘娘请安!”唐夫人显然刚落座,见我从后堂出来,慌忙又站起来,躬身一礼。
“都是一家人,伯母不必多礼。”我淡淡的客套,自顾坐了,“雨薇,上茶。”
“是是是,咱们一家人也不说两家话。”富态的贵妇在这场面的笑容略微显得有些甜腻,“早就想着要进宫来给娘娘请安,总也不得空。这不才忙完了家里的事情,就来了。”
“伯母不必客气,若没有堂伯想必也没有玉音的今天,怎么敢有劳伯母进来看我?”她既与我兜圈子,我也不妨顺着她的话来。
沉默着喝了一会茶,她终于绷不住了,又笑了笑说到:“娘娘家里那个不争气的兄弟才出了学,也没个去处,整天在外面惹事生非,不如娘娘在圣上面前念个好,好歹安插个位置,以后鞍前马后的,也好有个照应。”
我瞟了她一眼,心中冷笑,总算肯说实话了。这些日子进这个门,无非就这几件事。想要升官发财,宦途发达,尽寻这些裙带子攀。
“伯母也不是不知道,后宫不干政。这要是传了出去,伯母这不是把我往火坑里推?”我冷冷的反问。
她脸上立时一阵白,陪着笑:“娘娘哪里的话?如今您在这宫里就是皇后的身份,还有谁敢说这样的话?”
“圣上怎么不进门去?”门外,雨薇的声音。
我愕然抬头,不由站起来。圣上往来景怡宫向来不通报的,这些话,他听了多少?
门外,圣上提袍进来。
“臣妾叩见圣上。”我和唐夫人齐齐跪地。
他看了看我,又看了看唐夫人,一脸淡漠,似什么都不知道:“平身。”
我站起身来,他走到后堂的门口,站住脚,也没有回头,淡淡道:“你们继续说你们的话,不要管朕,朕自己坐坐。”说完,他就往后堂去了,一转身,身影消失在屏风后面。
我突然有种想哭的冲动,呆呆的站在原地,动也不动。也不知过了多久,唐夫人什么时候离开的都不知道,知道雨薇上来推我,我才回过身来。这个聪慧的丫头把一杯“冻梅花”塞进我手里,向着后堂努努嘴。我心领神会,可是却举步维艰,双脚像被钉在原地,动也动不了。雨薇叹口气,笑笑,轻轻推了我一把。
我一步步挪进后堂。阳光经过苍白的窗纸过滤,已经失去了金色的光彩,只剩下惨白的光线,丝丝缕缕照在地面上。圣上面冲这打开的窗户,站在窗边。那扇窗户正好隐隐约约可以看见瑶华宫的琢起一角。我走上前,把手里的茶盏放在窗台上,站在他身后,不敢说话。
我知道他想什么,从他望着外面的眼神我就知道,他一定听到了最后那句他最不该听到的话,是我让他失望了。我心里难过,自始至终于我自己,我决没有任何权势的企图,只有单纯的爱情,甚至在我的眼里连什么九五之尊都没有,他只是我爱的人。
“玉音,你真的那么想做皇后吗?”他问我,平静的不正常,像是已经被抽空了所有的力气只有无尽的疲倦和伤心。
“我……”我突然觉得悲哀,这两年以来,事事处处难道还不足以让他明白我是怎样的人?我这番心竟是白用了。仅仅是一个毫不相干的人的一句话,他就怀疑我了,那么好吧……
“是,这宫里女子谁不想?”我突然咯咯笑出来,笑得眼泪横流。
他蓦然回头,似乎没有料到我回答的这样干脆。他看着我,眸子里的波光先是愤怒,慢慢转成了悲伤,最后又变成了冷漠。我仰起头,迎着他的目光,事已至此,我还怕什么?只是眼角,笑出来的眼泪好冰凉。
“原来如此,”他看着我,一字一句的说,“玉音,朕竟看错了你。”说罢,他拂袖而去。袍袖过处,带翻了窗台上的茶盏,砰的一声掉在地上,清茶横流,像是流泪的脸。而圣上头也不回,夺门而去。
我转过头,看着地上碎了一地的茶盏,突然想起雨薇早上说,宫里只剩下一杯“冻梅花”,要再去瑶华宫暖茗姑姑那里取,今天就为圣上留着吧。看着流了一地的茶水,我颓然坐倒在地,泪如雨下。我紧紧地捂着嘴,不发出一点声音,直到气息凝滞。
景怡宫再也不会有“冻梅花”了,因为,饮茶的人已经不会再来……
落日的余晖爬进了窗户,我呆呆的坐在地上,任谁劝也不起来。并不是不想,而是无力,我像是浑身都被抽空了,除了呼吸,再也没有丝毫力气。
身后细细簌簌的响,一个人走进来。
“娘娘快起来,地上这么凉,坐出病来可怎么好?”来人进门就来搀我起来。
我转脸看她,暖茗姑姑架着我的手臂,费力地弓着腰。我茫然的点点头,随着她的力道站起身来。这个时候,我需要的不是劝慰,而是有人伸给我一只手,借我一点力气。
暖茗姑姑把我扶上床,替我盖上厚厚的棉被,然后坐在床边,略显粗糙的手一下一下顺着我散乱的头发。我呆呆的看着那绣着华丽的花纹的床帐的顶,眼睛瞪得大大的,眨也不眨。
“唉……”她深深地叹了口气,手探上我的额头,微微有些粗糙,却很温暖,“有的时候,奴婢觉得您和公主很像,要做的事就一定要做,谁也拉不住。而有的时候,娘娘却和公主不一样,因为公主从来就不后悔,而您心里后悔却不让任何人看出来。”
我静静地躺着,一动不动,象死了一样。整个人都是空洞的,空洞的什么连眼泪都流不出来。
“奴婢相信,娘娘不会想做皇后,娘娘不是那样的人。”暖茗姑姑手里顺着我的一缕头发,慢慢的说。
一句话,我的眼角一阵酸涩,顺着两颊,两行冰凉的眼泪摔碎在枕畔……
就这样,闷闷的躺了三日。看着高大的宫阁里的射进金黄的光亮,然后一点点地变亮,再亮一点,直到变成了亮白的光,再一点点地收敛起来,变成绯红,暗红,渐渐的暗了下来。这时候,雨薇就带了几个宫女进来掌灯。
桌子上,摆着新鲜的莲子羹,每天都换三回,可没有一回不是原封不动的又端了出去,再换了新的进来。雨薇坐在床边,急得直抹眼泪,眼见着人都瘦了一圈。我于心不忍,看着她,强撑出一丝笑来。她一见,竟又是眼圈一红。
第四日,眼见这丫头都要疯魔了。我只好强打精神,起身坐到桌边,端起碗来喝了两口,顿觉的一阵恶心。又见她站在身后眼巴巴地看着,只好忍着恶心,勉强喝了小半碗莲子羹,招呼她拿出去。这下总算是脸上带笑了,欢天喜地的走了。
我走到窗边。晨光淡淡,远处瑶华宫琢起的一角,琉璃瓦闪着光。我不禁怀疑,在这个深深地宫苑里,似乎一切都被荣华富贵所包裹,在这里究竟还有没有其他的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