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夏时节,转眼已是躲在这里的第二十三天,草原的鹰永远是飞得最高看得最远,那只有风才能轻抚的羽毛,偶尔也会不经意掉落凡尘……
北歌身倚木栏,正半躺在绿茵之上,顺手一掸肩头,并摘掉遮眼的草叶,另一只手里紧握着根昆仑彩石雕琢而成的玉笛。
算不得上品,却是她的宝物。
记不得了,自被继母刁难愤而出走到现在,究竟有多少个年头。只记得离家前,曾为弟弟雕了颗竹哨子。再之前,是生母病逝父亲再娶……往前的,大多是些快乐日子。
北歌出身世家,双亲和睦,一直就备受宠爱。虽出生时被指腹为婚叫人不快,但自小就能舞盗弄枪,玩乐自在却是别家小姐想也不敢想的。
她是家中独女,当每每穿上男装,必换得父亲大乐,久而久之这习惯便改不掉了。直到母亲生下弟弟,北歌想终于能摆脱这身衣服的时候,她却忘了该如何做回个小姐……
母亲产后体弱,不久便撒手人寰,伤痛之余,想不到才过了短短两年时间,父亲竟将昔日爱妻忘得一干二净,令结新欢。不比幼小的弟弟无忧无虑,北歌气愤,屡遭后母打骂,一怒之下,发狠将她推入长满刺的花丛,她自知闯下大祸,索性远走高飞,逃得无影无踪。
混入商队,由南向北,经大都,往上京,折西出沙州,放眼苍凉戈壁,黄沙万里,心知此生富贵已去。
沙海中,北歌嘴唇干裂衣衫褴褛,喘着粗气跟在大队末尾。迎面来了骑白骆驼,稀有的很,大家都顾不得酷热驻足观看,向导嘴里说着叽里咕噜的鬼话,又是感叹又是膜拜。北歌不明所以的跟着抬头,只一眼,便注定了弥足深陷。
骆驼上的姑娘包着头巾,帽檐阴影下的那双眼就像汪清水。她提缰停在北歌身侧,弯下腰将北歌抱上了自己的骆驼。似在梦中的北歌只听她朗声同领队说了些什么,却被严词拒绝。姑娘回头,拉下一截面纱,嫣然笑着对怀中由在发愣的落魄孩子说:
“你同行那些利欲熏心之人,只怕难识归途了……”
北歌明亮的眼睛一闪,似乎明白了。而姑娘那张美艳不可方物的脸,几乎成了她余生全部的眷恋。
回返沙州第二天,传来了商队遇上沙暴的消息。那时,姑娘的白骆驼在驿站马棚下静静站着,她在二楼临窗吹着玉笛。
姑娘叫雨真,打昆仑山来,在西域一代寻觅了半年有余。她说师门有个规矩,首座弟子到了这个年纪都要收个徒弟,幸好终于找到了。于是雨真成了北歌的师父,亦是北歌的救命恩人。
可惜的是,昆仑山仙池峰上的快活日子并没有陪伴北歌太久。数年后,她叛离了师门,从此天南地北的流浪,除了脸上逐年递减的稚气,与永远不变的男装,曾经师父的玉笛,是她常伴身边的唯一家当。
回首前尘二十载,北歌轻轻叹了口气。她青色的粗布衣衫有些破旧,站起来拍了拍身后草屑,把玉笛别回腰间,抬头看了眼草原上耀眼的太阳。
此处叫金风马场,北歌大半个月前在这找了份差事,当家是个会说汉话的蒙古人,少有的精明。他拥有草原十顷,良驹数百,并常说先人军功显赫,曾随成吉思汗西征,这片肥美的水草地也是受封赏所得……
北歌偷了一会儿懒,正打算去人前露下脸,却远远瞧见,牧场主人的女儿其其格策马驰来。她双颊红扑扑的,头发扎成两条辫子,集了游牧人的爽利与女儿家的青涩于一身,马背之上英姿飒爽。
其其格在离北歌不远翻身下马,脚踩皮靴稳稳落上草地。她由背后取出信札递给北歌,因为所知汉语有限,比划了半天,北歌已经明白,原来有位年轻女子指名将信交给她。
其其格见北歌猜即中,竖起拇指赞她聪明,一脸烂漫笑容,走走跳跳的去牵马儿,又跑远了。骑着心爱的枣红小马,其其格不时回头偷看北歌,想这般好看的脸庞,只怕跑遍了草原也找不到第二张。她人在马上,心如鹿撞,一个闪神,没注意行错了方向,坐骑栏前驻蹄,险些将她扬下马背。好在骑术娴熟,这才有惊无险。
北歌一笑,把信展平,心不由忽的怦然而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