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龚格毕竟是龚格,他和苏醒第一次打尖儿的那晚就注意到了这个徐娘半老的女人。
补充一句,其实龚格还是眼光挺高的,像全天下的男人一样,龚格是喜欢美女的,美少女。这里的注意可不带有关注的意思。
但是龚格不得不注意杨二娘,因为她报价的声音,她算帐的手,和她头上的花。
杨二娘的声音其实并不优美,那种她特有的尖细嗓音旁人听来苍白而尖锐,但是龚格敏锐地听出杨二娘那看似缥缈的声音里面有种沉淀的力道。而杨二娘的手虽然粗糙,但和普通的常干活拨弄算盘的人的手还是有一点区别。手指算不上修长白皙,但是右手掌和虎口处有茧,而左手前三指的颜色带点深褐,龚格隐约记得这样的手似乎在哪里见过。
最让龚格在意的是杨二娘头上那朵花。杨二娘头上戴着一朵硕大的红花,那朵花别在左耳边,杨二娘的长发披散下来,那红色就在一片黑色中开放得格外刺眼而热烈,在昏暗的烛光中透着炽热的张扬以及魅惑的邪气。
似乎还有丝丝不可一世的霸道。
龚格头痛了一晚也没有想起来到底是哪里不太对劲,大概这许多年他忘记了很多事情。江湖本来就健忘,何况人在江湖,记忆就是廉价的装饰。带着并不会风光到哪里去,但是扔掉了就没有那么多负担。
于是龚格忘记了很多事情,不值得他留念的和他不愿意想起的。其实这样也好,浑浑噩噩地过日子并不会损失什么,虽然也不可能再拥有什么。
即使再拥有也只是昙花一现吧,龚格常常这样问自己。扔掉记忆其实就已经失去拥有的资格了,因为逃避即是背叛。再去幻想拥有真的是件很无耻的事情。
龚格想到这里就不由得深深叹气,然后他就突然觉得苏醒的叹气和自己的叹气很像。
怎么可能像呢,龚格嘲笑自己,苏醒的心还是个孩子,而自己的心里已经满江霜雪。
龚格明白自己和苏醒住进这店里的那一天便是苏醒正式踏入江湖的第一步,可惜苏醒还不知道,不然他一定会失望地撇撇嘴说:“原来江湖就是一个客栈和一个老太婆而已啊。”或者苏醒会气急败坏地引经据典用那些野史杂谈中对江湖波澜壮阔地描写来摧残龚格的意志对他进行内力特训直到龚格认可他幻想中的江湖为止。
无论是哪种反应龚格都不想经历,自己虽然看起来很老了但是其实他还年轻,生活虽然不是每天都有美酒但他龚格还不想那么快去陪阎王老子下棋。
那么就先不要告诉苏醒好了。
龚格想苏醒太年轻了还是让他多做一会美梦吧。
但是龚格决定对杨二娘探探底。苏醒太直接,他相信自己相信的东西,眼神永远执着而骄傲。他可以预见自己将来的路会有怎样的凶险并且野心勃勃跃跃欲试,但是他身边的暗刺他可能并不一定能看见。少年敏锐的目光总是停在他在乎的人身上,而对自己虎视眈眈的敌人他却总是迟钝。
龚格在江湖中其实并不是泛泛之辈,他的名声远比他的钱袋要显赫得多。但是龚格决定从此站在少年身后,与其说是一种屈就不如说是一种成就。苏醒天生就有一种魄力,让人觉得即使为他赴汤蹈火也是值得并且非常荣耀的。龚格觉得能够遇见这样一位少年就是不错的际遇,何况他们还曾一同上路。不管最后两人会有怎样不同的人生,不管他们将来会否相忘于江湖,但是他们曾经同路。这本身就是值得感激并珍藏的经历。
上天待他不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