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傅家天已大明,早起的门廊上的仆人扫地的扫地,掐花的掐花,洒水的洒水,匆庸质朴的忙碌着。活计活计,生活的大计,计算着生活。
如果每个人都甘愿这样生活,那捕快这个职业也可以消失了。
既生瑜,何生亮。既有了纯善、美丽、公平、幸福,为何又安排了贪焚、愤怒、野心、欲望。叶小楼施起“拂风摆柳”落入傅院时,脑子里转的念头就是这些。
一入江湖便是捕快生涯,初识人性就已透木三分。
阮凤年认罪伏法,叶小楼曾大醉三日。躲在远离京城之地的一间破败酒家里,那年的冬天真是好冷,雪入泥结冰,天地人神全都冻住了。一口雪水,一口烧刀子,又一口雪水,一口烧刀子,“掌柜的,咱见过的酒客也不少了,你见过这样的怪人没?”酒家老板娘边抹拭着柜台边小声和老板嘀咕着。
“嘘,小心客人听到。他那是心里有事。屋里的,你去给他送盘酱笋,这样喝身体会垮。”老板压低了声音,吩咐完便不肯再议论。
叶小楼还记得那个酒家的名字,“大寒烧酒”,泸州城里唯一的酒栈。就是在那里,叶小楼第一次见到了萧秋吟。
那天,老板娘上了两盘酱笋,一盘给了叶小楼,另一盘放在角落处里的桌子上。叶小楼进来时,那张桌子上的人就已经醉倒了,破败的冬衣上到处撕露着呈色暗污的棉花套,左脚上穿了只北方小城里到处可见的棉窝窝,右脚却是只草鞋,大概两只都是捡来的。
只是进来时瞥了一眼。
当叶小楼开始吃那盘酱笋时,那个人竟然踱了过来。
“这样喝酒是不是很爽?”他着实有趣,一个男人脸上露出孩子般渴望的神色,仿佛在问一个手里拿着他从没见过的玩具的大人,这是不是很好玩?话外音便是:我能不能也玩一下。
叶小楼觉得他很神气。他穿着落魄至极,头发炸成一窝稻草,两撇小胡子上还挂着不知是雪花还是饭粒的白点,叶小楼居然马上觉得他很神气。这也是为什么叶小楼一下子就喜欢上了这个人,他实在比皇帝还神气。
叶小楼推过还浸着雪块的碗,向老板娘又要了一个空碗,将自己的烧刀子为他盛满。
他毫不客气的坐下来,学着叶小楼的喝法,一口雪,一口酒。不,他喝的更快,等不及雪化了,他就抓着冰渣往嘴里塞。
“痛快……痛快……沧海风云幻横空,百枭逐鹿做人皇,功名霸业谈笑资,不及人生醉亦长。兄弟姓萧,你呢?”
“叶,叶小楼。”
“萧秋吟”
……
□□刀神,萧秋吟。叶小楼苦笑,那个落魄酒鬼,便是□□城城主。那个神气的有如小孩的男人,就是曾被家人爱人出卖,差点万劫不复的人。
没人会怀疑他愤世嫉俗,心狠手辣的理由,当他死里逃生,却又出手挽救昔日辉煌摄人的□□城时,大家都相信那些出卖过他的人肯定玩完了,这些人里有他的母亲,他的哥哥,弟弟,还有他曾经深爱的女人。有人说萧秋吟将所有人活埋了,有人说萧秋吟挑断了兄弟的手筋,脚筋,没杀他们是因为他们不配死在自己的手里,还有人说亲眼见到萧秋吟曾经深爱的那个女人现在已经又聋又哑被人卖在一个下等妓院里,叶小楼也曾相信过这些说法里至少有一条是真的。怎么会有那种蛇蝎心肠的女人呢?
叶小楼苦笑是因为他再一次发现人们可以错的那么离谱。
谁不知道任尚书是朝廷之栋梁,为国家鞠躬尽瘁,无论在民间,在同僚间,他都称的上是臣子楷模,因为与师傅有同年之谊,任凤年对叶小楼更是爱护有加,正是他力排众议,推举叶小楼领户部职,负责查办江宁一案。所以当叶小楼将真相揭开,发现那个罪恶滔天的幕后之人正是任凤年时,他第一次发现人们可以错的多离谱。
“为什么会放了他们?”
“呵呵。”萧秋吟笑了,还是那样的神气,眼睛里眨出的全是快乐与希望。
叶小楼终于笑了,明明萧秋吟什么都没说,可叶小楼却忽然明白了,好友从来没有对世界失望过,心头有希望的人又怎么会杀人呢?他快乐因为他最终是放人而不是杀人。
永远不要让自己的心死去。这是萧秋吟教给叶小楼的。
叶小楼想起了萧秋吟,因为他忽然在院中看见了一个人。
宝亲王李印池是怎样的人?
“善福泽,祸颠国。”□□皇上曾对自己的这个皇孙如斯评价。他认定这个孙儿若为善,福泽天下,若作祸,国无宁日。
这句话叶小楼自然不得而知,但他清楚的记得萧秋吟的话:“幸好李印池是我们的朋友。他要是犯上作乱,我还真要考虑要不要追随。我永远都不希望有这样一个敌人。”
就因为这句话,叶小楼想起了萧秋吟。
“参见王爷。”叶小楼躬身行礼。
李印池笑道:“小楼,你我何需如此。我正想去你的房间,叫你一同去看看君遥。想不到,才出房门,就看到你已经过来了。”
叶小楼道:“王爷昨夜睡的可好?”
李印池道:“不错。昨天君遥苏醉后,本王曾去瞧过他。听傅府下人说你可能睡下了,便没去打扰。小楼,是否办案压力太大,有需要帮助的地方,尽管来找我。记着,你可是我最好的朋友。”
叶小楼微微一笑:“小楼自当铭记!”
两人一边说,一边向傅君遥的院内走去。路过傅家的后花园,李印池突然放慢了脚步。
园内水池里,莲开正好。
“小楼,你看这几株子午莲是不是很美?”
池内几株莲花,高洁袅娜,风致万种,清早的阳光折射在那些滚在莲叶的露珠上,泻出璀灿夺目的光芒,妆点的园内如蓬莱仙境般,摄人心魄的方外瑰丽。
叶小楼淡淡道:“莲花高洁,所以与日月争辉;王爷也喜欢它么?”
李印池没有回答叶小楼的问题,却开心的笑道:“想起一个笑话来,学说给小楼听,可好?”
叶小楼点点头。一种很微妙的气氛荡在这两个人中间。
“姑苏老庙村里住着一个姓秦的工匠,他的工作是为别人砌墙,有工就去出工,没工的时候闲在家里,无论谁家有事招呼他,他都很乐意帮忙。所以大家都很喜欢他。
有天,村里一位妇人叫他‘秦家兄弟,我家的房子好象有点问题,官道上一有马车过,房子就好象在摇。你能不能帮我看看。’
小秦工匠觉得奇怪,便跟着妇人去她们家里查看。
‘不啊,我没觉得房子在摇。’‘摇的,每天我躺在床上,官道过马过车,都能感觉到。不信,你躺上去试试。’
小秦工匠于是躺上去等着有马车过来。
忽然妇人常年在外经商的男人从房门外进来,他一眼看到了小秦工匠躺在他们家的床上。
‘你是什么人,怎么会躺在我家床上?’男人不由分说,勃然大怒。
小秦工匠苦笑道:‘如果我说我在等马车过来,你一定不信。’”
李印池大笑道:“小楼,你说好笑不好笑。”